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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实际上,他已经站在边疆最苦最艰难的地方,守卫了青国十年安定,奠定了这个王朝的百年基石。所有人都害怕着他、敬畏着他,也依仗着他。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用血肉之躯扛下了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的重量,于是后来他在所有人的口中流传为神。九洲大陆上阳光照得到和照不到的地方都有他的名字成为传说,所有人都在他的脚下垂首拜服,他们都说杜澜是个强悍而恐怖的人;慢慢的,没有人能记起他不过是个这样削瘦而单薄的年轻人罢了。罗奇心里突然掠过一点柔软的情绪。他把杜澜扶到马上,扔给他一件干爽的厚衣服盖住头脸,朗声笑道:“你这人就喜欢装模作样的,快裹起来吧,省得被人看见你这么狼狈的样子。”杜澜盯着他:“你不觉得我很可怕?你明明看见我是个魔……”罗奇转过身去,挥挥手:“我已经都忘记了。”杜澜回到王宫之后就被立刻送到了偏殿去进行医治。这件事在朝中被传为密谈,没有人知道是谁打断了当朝第一高手杜澜的好几根骨头,然后把他人事不省的丢在下着大雪的危险的草原上。这么多年来杜澜在人们心里是无坚不摧、屹立不倒的,他们无法想象杜澜受伤的样子,倒下的样子。杜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晴了,从宫殿高高的镂花窗棂上望去,雪后蔚蓝的天空一片晴朗,就像晶莹剔透的水晶一样。空旷的殿堂地面上,就像平静的水面被荡起涟漪一样渐渐的翻滚起来,参天巨木拔地而起,很快在杜澜的病榻前形成了纠缠在一起的小型丛林。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大殿门外有侍臣好像听见异常,刚刚向探头进来看时,一根粗大的树枝飞快的蜿蜒过去,紧紧卡住了门栓。杜澜回过头,是半脸孩。这种生物的出场通常都伴随着森林一类的幻象,据说是因为这一支魔族的起源是被父母丢弃在森林中的幼儿,所以他们最大的怨念和魔力都集中在丛林里。半脸孩坐在高高的树枝上,递过来一个小金盒:“这是藤熠大人吩咐送来给您的疗伤药。”杜澜伸手拿过来,一言不发的凝视了一会儿,突然把小金盒拧成了扭曲的一团金属。清淡的光线越过高高的窗,华丽的床榻笼罩在半明半昧之下。他只盖着白色的薄毯,光裸的手脚纤细优美,皮肤淡得仿佛透明。他的脸上覆着银色的面具,但是并不完全遮住整张脸,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细细的眉和微合着的、湖绿色的眼睛,一点点光奇异的洒在长长的眼睫上,就仿佛闪烁的碎金一般。杜澜随意的把那团看不出本来形状的金属丢在地上,哐当一声轻响,在大殿中久久回荡。“他这是什么意思,怕我死了,就没人把天之书还给他了吗?”半脸孩道:“大人说不论是身为混血的你还是魔族,都是不愿意看到神族重生的。为了确保神族再也不苏醒,还是把神族的天之书交给魔族保管比较妥当。”杜澜冷笑一声:“别把我和肮脏的魔族混为一谈!”话音刚落他就猛地伸手去遥遥对准了半脸孩心脏的位置。半脸孩一惊,起身就逃,杜澜抬手紧跟着他的方向,但是毕竟重伤在身,一时力量不支,颓然垂下手重重的咳了几声。就在这个时候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靳辰一步冲进来,抬手就是一刀子飞出去,半空中贯穿了那个半脸孩的身体。森林的幻象迅速扭曲消失,半脸孩扑通一声倒在了大殿的地上。杜澜俯在床上一声声咳得喘不过气,靳辰半跪在榻前把他扶起来:“你没事吧?”杜澜冷漠中略略带着一点嫌恶的偏过头:“下次不要把半脸孩的尸体留在我面前。”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样子就是让靳辰没有办法拒绝,甚至连手脚往哪里放都做不好。靳辰手足无措的坐在床边上,半晌小心翼翼的道:“你……你不高兴?”“我讨厌这种生物。被父母抛弃,从小被人欺凌,受尽侮辱和苦难,最后在悲惨的境遇中蜕化成魔……我讨厌它们。”杜澜把自己尽可能的蜷缩在床角里,靳辰犹疑了半晌,还是尽可能温柔的碰了碰他:“你……”一股可怕的力量刹那间刺穿了他的手指,杜澜眼对着眼逼视着靳辰:“别碰到我!”靳辰一愣,杜澜的眼睛是似曾相识的湖绿色,碧清澄澈,却又深深的不可见底。这种冰冷不带温度的目光在他的记忆里出现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在那万里无垠的雪原上,那个女子第一次抬眼望向自己的时候。“我是个魔族和人类的混血,藤熠是我的父亲。”杜澜紧紧盯着靳辰的眼睛,他的手指甚至已经按在了靳辰心脏的位置上,“——我是在藤熠身边长大的,我随时,随时都有可能……魔化。”靳辰按住他的手腕:“我说过了我一直把你当作人来看待,其他人也是,难道你自己不把自己当成人吗?”杜澜厉声道:“你现在说得好听,转头你就会像其他人一样突然意识到其实我就是个怪物!”虽然他现在的姿态狼狈不堪,长袍凌乱的从肩膀上滑落下去,因为魔化还没有完全恢复的长长的头发弯曲着披散在床单上。他就像是一个强撑着底气、其实已经破败不堪的人,而不像是一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魔。窗外的鸟声啼啾,越过阴暗的云层,淡金色的阳光渐渐铺洒开来。靳辰慢慢的抓起杜澜的手,“你心情不好,没关系的……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外面天气真好。”杜澜沉默半晌,说:“我走不动。”靳辰突然伸手把他打横抱起来,大步走出了奢华而晦暗的宫殿。外面的阳光对杜澜来说实在是太过耀眼,他眯起眼睛,把头缩进靳辰怀里。突然他听见靳辰略带着疑惑和茫然的说:“为什么我现在觉得,我竟然更喜欢……”杜澜抬起头:“你说什么?”靳辰摇了摇头。——为什么我现在觉得,我竟然更喜欢你?那个两年以前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喜欢”这种感情的女人,渐渐的竟然从他的视野里淡去了。他看着杜澜,这个人仿佛带着一种魔性的吸引,让他滋生出一种强烈的、兴奋的喜悦。这种愉悦感甚至比当初阿兰带给他的感觉还要深刻,还要难忘。在偏殿高高的房檐一角上,清明站在清晨的寒风里,居高临下的望着花园里两人的背影。“天之书果然在杜澜的手里啊……”他扬起头,闭上眼睛,“……他会把它藏在哪里呢?”十年前,杜家在青国京城里毫无声名,甚至连贵族都不算,整个王族宗谱里没有一个字是关于这一个分支的记载。青国王室血脉繁杂,记载得也详细,连拐着弯儿的十万八千里的亲戚都记得到,唯独这一支,连个影子都没有。有一年蚩国大举来袭青国兵力薄弱不支,被一路打到了京城之外九重孤城门下,几乎就要国破家亡。在这十万火急的境地上,女王偶尔心绪烦闷出城巡视,一时仁慈在城门下救了一个全身是伤、气息奄奄的人。那个人还很年轻,很狼狈,整个腹腔几乎被魔族的法术炸开了,血流了一地,当时陪女王随行的罗奇第一眼看到那个人倒在沙砾里的时候,几乎以为那人的肠子都流出了体外。女王说:我万千子民都将遭到生灵涂炭,我罪孽深重无法弥补,在这个时候能多救一个人就多救一个人吧。就这样一行人把这个伤者带到了王宫里精心调治,不知道是那个人运气太好还是女王的诚心感动了上天,那个人伤得这么重,竟然也被救活了。半个月后蚩国军队发动攻城,一路刺客潜进城内,企图在王宫中刺杀女王。当时朝中总共都不剩几个将领了,文臣自保都不暇,眼看着刺客的刀尖就要刺到女王脖颈上的时候,那个人突然起身伸手一拦,只轻轻一捏就喀嚓一声,活生生拧断了那个刺客的脖子。女王惊魂不定,满朝乱成一团,那个人好像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就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砍瓜切菜似的把一队刺客全剁成了肉泥。手段之熟练、力量之凌厉、方法之残忍,简直连最老到的暗杀者都要自认不如。那个人就是杜澜,他在血肉横飞中一步步走出的时候简直美丽到惊心动魄的地步。后来这件事震动全国,但是他本人对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印象了,因为他当时压根还没睡醒,都是潜意识在指导他的肉体作出反应。女王感激万分,拉着公主亲自感谢他,他却道:“报陛下当日城下相救之恩罢了。”女王道:“上天赐我青国千秋大业,我却无能保护万千子民,爱卿若是能使黎民免遭生灵涂炭,我愿禅让此位于爱卿。”杜澜大笑,道:“陛下不过是求我杀人罢了。杀十人与杀万人,有何区别?”说罢背剑上马,带着朝中仅剩的三万精锐骑兵,一路冲出城门,就仿佛一支从血肉地狱中射出的噩梦一般的箭,硬生生在蚩国兵马的重重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杜澜执掌军权的后期才开始系统运用一些打仗的布局手法,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完全是凭借凶狠狂暴的打法来率领全军。当时青国上下萎靡不振,杜澜的出现就像是一个闪亮的图腾,一个精神上的领袖,让人重新燃起了对于保家卫国、战胜敌军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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