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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全无心肝之人,蔺效面无表情地看着朱绮儿,当日魏波等人从幽州打探回来,曾说起崔玲珑生前对朱绮儿百般照顾,虽然自己在兄嫂克扣下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却仍时常周济朱家。饭食瓜果自不必说,连衣裳脂粉都不曾少过。有一回朱老太太生病,还是崔玲求着哥哥帮朱老太太请的郎中,事后朱家拿不出诊金,也是崔玲珑给掏的银子。然而这一切非但没换来朱绮儿的回报,仅仅因着一个世子贵妾身份的诱惑,朱绮儿便将二人之间的姐妹之情抛诸脑后,痛下杀手。如今证据确凿,竟然还在狡辩。屋内寒意愈浓,这回不仅是沁瑶,连澜王和崔氏等人都感觉到了。地上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众人顺着声响一望,有人惊声尖叫起来:“它,它在动——”包裹着朱绮儿的黑色幕布一寸一寸展开,一团黑如墨汁的雾气仿佛章鱼触须一般,缓缓从幕布中溢出。众人都惊惧得无法动弹,沁瑶也未见过这等诡异的情景,一时呆住。那黑雾带着浓郁的桂花香,先是在空中无目的地弥漫,渐渐的,聚拢成一个墨色的人形。“玲珑——”朱绮儿惊骇地捂住嘴。墨色人形飘飘荡荡移到朱绮儿身前,只一瞬,忽骤然散开,化成一个垂髫少女的剪影,少女轮廓清晰,梳着元宝髻,看样子似在埋头在做针线。不一会,远处出现另一名环髻少女,缓缓走至元宝髻少女近前,拉着她起身。黑雾再次变化,幻出一座秋千,一名少女推着另一名少女荡起秋千来,虽是幻影,但纤毫毕现,颇为逼真。少女们襦裙飘荡,半臂高高迎风招展,似乎无限欢喜。“是崔玲珑的怨念——”沁瑶终于看出门道,转头对身旁的蔺效轻声道。这黑雾没有实质,无法出声,不能伤人,只能通过变化幻象,传达它想表达的意念。话音未落,黑雾再一次浓聚、散开,两名少女挨着坐在一块,似在亲热的说着话,环髻少女一臂藏在身后,袖中银针若隐若现,犹疑了一会,终在元宝髻少女身后缓缓抬手,趁元宝髻少女说话,猝不及防插入她颈后。朱绮儿至此终于溃不成军,无声哽咽着摇头,脸上湿濡濡一片,已分不清是惧还是愧。黑雾欺至朱绮儿身前:“为什么?”黑雾沉默无声,但人人耳畔都仿佛能听到这句质问。朱绮儿透过泪雾,模模糊糊看到玲珑恣意地在秋千架上飞荡,身后是泥墙破败,却挡不住少女春日般的蓬勃朝气。她心悸又悲哀,伸手到那虚无中触碰玲珑的脸庞。“玲珑…”她满眼是泪,沙哑着喃喃出声。一经触碰,少女饱满的脸颊便化为乌有,秋千架旁骤然只剩孤零零的一个她。她茫然四顾,怔忪了一会,慢慢的,双手滑至自己颈前,猛地扼住自己的喉咙。“不好,她被崔玲珑施出的幻象魇住了——”沁瑶忙上前两步,欲要施出噬魂铃,猛然想起崔玲珑的魂魄会因此被噬魂吞噬,又转而从怀中掏出灵符。蔺效冷眼看着朱绮儿自扼,丝毫没有上前相助的打算。沁瑶施出的符咒刚碰到黑雾,朱绮儿便痛苦地呜咽一声,跌倒到地上。然而终究晚了一步,等沁瑶上前查看,她已经气息全无。————————————————————————出府的路上,沁瑶感叹:“那黑雾是崔玲珑死后怨念催生而成,没有实质,不能杀人,那朱绮儿多半是愧悔交加,所以才心悸而亡的。”想起什么,又跺脚道:“真是糟糕,到最后也没能来得及问她“长相守”第三位寄主是谁,可惜,可惜。”蔺效饶有兴趣地看着沁瑶,问:“长相守就是昨夜你说的那种蛊吗?”沁瑶点头:“两位寄主现在都已经死于非命,第三位寄主依然毫无头绪,我只是奇怪,朱绮儿长安不过月余,除了澜王府,连亲戚朋友都没有,究竟是从何处得的蛊呢?”蔺效皱眉:“她自进府以后,崔氏时常带她出府,三街六坊的没少去逛,这样吧,我让常嵘他们打探一下她们近段时日的行踪,说不定会有所发现。”“那就最好不过了。”沁瑶莞尔,笑靥明媚娇憨,比春日枝头的海棠还要秀美三分。蔺效心尖像被什么东西挠动了一下,微微颤动起来。他烫着了似的收回视线,默了一会,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道:“天快亮了,今日我上任第一日,这便要去宫里点卯了,昨夜辛苦你了,一会我让常嵘他们护送你回青云观。”“不必不必。”沁瑶忙摆手,指指门外,道:“我们观里的老周还在外面等我,等了一宿了,不知道他怎么担心呢,我这便要去了,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她说着,整整道袍,迈开步子便要往外走。这时常嵘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红檀木食盒,远远笑道:“世子,德荣斋的奶酪浇鲜樱桃买回来了!他家刚开门,这可是今日头一碗。”蔺效耳后腾的升起红晕,眼睁睁看着常嵘走至眼前,只得沉默地接过常嵘手中的食盒,递给沁瑶:“本该招待你用早膳,但父王身子不适,我又需得上朝,这家的乳酪樱桃做得不错,你若不嫌弃,便先用它垫垫肚子吧。”沁瑶目瞪口呆,她昨晚敷衍朱绮儿时,曾说起德荣斋的奶酪樱桃好吃,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就此记在心上,还一大早派人去买了回来。启开食盒,里头一碗白瓷透莲花纹的碗盅放在正中,羊脂玉般的乳酪包裹着鲜红欲滴的樱桃,正丝丝透着热气,说不出的诱人。她歪头仔细打量蔺效的神色,见他一脸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便大大方方地接过食盒道:“多谢世子的美意,我便却之不恭了。”说着便对蔺效一笑,捧着食盒往府外走去。常嵘在一旁恍然大悟,怪不得世子一大早逼着他去买什么奶酪浇鲜樱,搞半天是买给这小道姑的?常嵘摸摸下巴,第一次用他那少年的眼光审视起沁瑶来。模样呢,是很标致,但也称不上顶顶绝色,光往常那些跟澜王府来往的世家女子中,就有好几个比她更漂亮的。性子倒还算大方,不比宫里头那几个公主郡主的,动不动就使小性子,腻歪得很。但总共才见她几回,性子什么的一时也看不准,看在她帮过世子两回的份上,估且算她表里如一吧。最难办的是家世,他早从魏波那打听清楚了,这小道姑的父亲不过一个太史令,还是早年间靠科举中了进士,一步一步磋磨上来的,母亲的娘家听说还是长安街市的布商,士农工商,商者为贱,这种小门小户的出身,给世子做正妻是别想了。纳妾?那瞿恩泽好歹科第出身,一介清流,怎么可能同意女儿给人做妾。更别提她还是个道士。所以这事,怎么看怎么不靠谱,除非世子执意而为,上御前去求赐婚去,否则这两个人可真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姻缘。这边常嵘天马行空地替蔺效发着愁,那边蔺效心情倒是没由来的心情好,眼看着沁瑶出了府,他抬头看看天色,说:“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走罢,莫误了进宫。”刚出府,蒋三郎骑着一匹通身雪白的大宛紫骍马早在门口候着了,他身上穿着三品武官的紫色斓袍,金玉带,面容俊美,身姿挺拔,胯下雪白骏马神威凛凛,一人一骑好不惹人注目。卢国公育有三个嫡子,长子已封世子,支应门庭,次子现今也在朝廷任着要职,只有一个幼子三郎,因是卢国公的老来子,两口子少不得多溺爱了几分,到大时,性子颇有些玩世不恭,万事都不放在心上,长到去年十六岁时,仕途上还未有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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