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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80年冬,大明宫含元殿前。
长长的红毯自北向南铺设开,东西各矗立金瓜甲士二百名、乐手一千人。文武大小官员分立在高坛之下,只见黄巢头戴冕旒,身披衮袍,在侍者的拥护下走上高台,面南而立,太监宣读祭文,又道:
“唐去丑口而着黄,明黄当代唐;又黄为土,金所生,盖天启。”
黄巢在祭台上焚香祭天完毕,正式加冕称帝,国号“大齐”,改元“金统”,大赦天下:
“天命行运,惟归有德,大齐天子,光耀明德,天灵降瑞,民意昭和。今番承天命立社稷,昭告天下:唐孽无道,失政戕民,天之历数悉归大齐,故而号令九州万方,即日起克协臣礼,袛顺君意,不得违逆。钦此。”
登基大典完毕,齐皇帝黄巢安坐龙椅之上,受百官朝贺,含元殿上,皇宫内外,响起一片山呼万岁的隆声。
长安城里早被来往巡逻的齐军拱卫得如铁营石垒,嵇昀、薛秦透过墙头探看,约每半柱香时间,街上便有一队长枪士兵巡过。江小雨得知黄巢登基,姐姐被封为皇贵妃,按奈不住喜悦,便要求皮日休带她进宫。薛秦担心她入宫,反将皮日休暗中帮助韦庄嵇昀的事告发,强行将她扣留在田府。眼看形势愈发紧张,出城之事不可再拖延,嵇昀请皮日休一道出城,以免日后被黄巢察觉,引来杀身之祸。但皮日休心意已决,拒不离去:“我在长安,多少能为官军他日围剿争取些时间,这个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薛秦为了皮日休周全,便找嵇昀商量,建议临行前把江小雨杀死,免除后患。嵇昀先是吃了一惊,连忙否定,毕竟黄巢才是国贼,江小雨只是个飘零无依的人,杀她一个无辜的可怜人,嵇昀万死也下不去手。“不杀了她,难保我们走后她不会寻机告发。。。”嵇昀考虑片刻,答道:“我们可以带她一起走,去武功。”薛秦愕然,先不说江小雨是否配合二人出逃,即便她不反抗,左脚的伤势在突围时恐怕也极难支撑得住。嵇昀笑了笑:“这点我已经有办法了。”
齐朝开国的盛典结束,奉命出镇同州、紧扼潼关天险的朱温,坐在六人高抬的大轿上,徐徐向长安东门而去。欢天喜地的气氛里,谁人都很少注意到,在轿子必经的巷道旁,三个长发盖脸的黑面乞丐,兀自凑在一起和衣取暖。
偏巧这段路是个狭隘所在,大轿通过时,假装乞丐的薛秦抄起屁股下的铁枪,径向两个轿夫挥去,轿夫应声倒地,轿子一咧斜,把朱温差点给甩了出去。朱温不明真相,刚要发声质问,忽然眼前一亮,一柄寒光摄人的宝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持剑的乞丐正是嵇昀,朱温受惊瞪圆了双眼,随即便冷静了下来:“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嵇昀瞧他眼熟,遂道:“你记性不太好,长安大战的时候,我们见过。”朱温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隐约记起来,泰然道:“兄弟身手不错,没想到你们又回来了。”“废话少说,想借你轿子用用,送我们出城。”
朱温见来人有三个,答道:“好说,可我轿子太小,你们都进来恐怕困难。”
嵇昀把江小雨安排进轿厢里,又把一柄匕首塞进她手:“他要是敢抖机灵,就用这把刀割开他的喉管。”嵇昀和薛秦换了轿夫的衣服,一前一后混在轿夫队伍里,转变行路方向,命人把轿子抬往南门。
行到南门,守城士兵拦住盘问,轿夫答道:“里面坐的是游奕使朱将军,快放行吧。”守城士兵点点头,便要放行,一旁巡视的守将喊话:“慢着!”他满脸犹疑的走过来,上下打量着轿夫,问道:“你怎么脸上带伤,衣服还破了?”
“这。。。”轿夫脸色大变,战战兢兢答不出话,守将更是心疑,往轿子走了过来。
嵇昀直勾勾地盯着来人,宝剑跃跃欲出。
“怎么?连本将也要搜查吗!?”朱温把帘子掀开一角,露出头,面容严肃地质问。守将见到朱温,慌得急忙跪拜,口说不敢,冲部下把手一挥,放轿子过去。
出了城不敢耽搁,又一连走了三里路,城门渐远,嵇昀才叫放下轿子,“江姑娘,出来吧。”唤了两声,不见江小雨应承,嵇昀与薛秦面面相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揭开轿帘。
“啊?!”
只见江小雨瘫倒在轿厢里,一旁的朱温瞑目端坐,手中兀自摆弄着那把匕首。
朱温安然启齿:“不用担心,她只是睡着了。”嵇昀夺下匕首,把朱温拽出轿厢,又上前查看江小雨,幸在没有外伤,连声呼唤下江小雨苏醒过来,指着朱温对嵇昀道:“我被这个王八蛋偷袭了。”朱温哈哈大笑:“我怕你这小姑娘拿刀弄伤了自己,所以叫你休息而已,怎么反倒怪我?”嵇昀和薛秦知朱温无意伤人,便不再理会,带了江小雨准备离去。
“慢!”朱温忽然喊话拦住三人,嵇昀、薛秦相视疑惑,薛秦道:“念在你乖乖听话,放过你一条狗命,你还想干什么?”朱温哑口笑笑,旋即把手指含在嘴里,吹了一个口哨。旋即,四周呐喊声起,一大队持枪士兵从林子后面冲杀出来,把众人围成一个铁桶。
“我的兵马都屯扎得距城不远,几位要是看得起朱某,随我到军营里喝上几杯,怎么样?”朱温似笑非笑,嵇昀和薛秦互相递了个眼色,只盼是今天要拼杀个鱼死网破了。嵇昀道:“姓朱的,在这十步之内,我取你狗头,比吃饭都容易,你信不信?”朱温眼皮一颤,怔了会儿答道:“别误会,我是诚意想和三位交朋友的。”薛秦哼了一声:“汉贼不两立,你是黄巢的鹰犬,如何做得朋友。”朱温道:“无非各为其主,今日是仇敌,他日未必不能是朋友。既然三位着急离开,这个妹子又有脚伤走不了硬路,索性我送你们一样礼物。”说着,便命人牵过三匹马相送。三人大吃一惊,朱温又命人撤开围堵,放三人西行。嵇昀、薛秦收下马,各自抱拳,言了声谢。江小雨不会骑马,又记恨薛秦,二人嫌隙不小,嵇昀只得让她与自己同乘一匹。
三人双马,告辞朱温。一路飞驰,天黑前已达武功。杨复光命人安顿了江小雨,嵇昀、薛秦得以与韦庄、阿芙重聚,喜庆之余,只是少了两个人。嵇昀道:“萨迪娅和野南浔怎么不见?”李师泰道:“他们两个随三哥去了代北,是要说服李克用出兵剿贼。”“啊?”嵇昀大惑不解,追问杨复光,他认为调兵遣将是忠武军内部军务,何以要让萨迪娅一个女孩子去?杨复光见他语气中饶有焦急,连连摆手示意他冷静,同时笑道:“老夫知道这个萨迪娅姑娘是你嵇昀的心头肉,可没想着让她去冒险,是萨迪娅亲口说,你与李克用的公子千金都有来往,交情还很深厚嘞。可惜你不在武功,这李克用又是个难请的主,王建虽说是我最聪明的孩子,可我也不敢确定他能够说服沙陀人出兵。。。”李师泰插话道:“李克用和他的父亲一样,骄横跋扈,久不服王命,早年间朝廷还出兵征讨过他,但是也被他打败了。”“萨迪娅自告奋勇,说是要以你的名义,先去拜望李家公子,托他说服李克用摒弃前嫌,出兵报国。”杨复光一番解释,嵇昀责备之心释然,毕竟他了解她,一谈及精忠报国来,她总是比须眉男子更加得血性奔腾、豪气炳彰。
“嵇朋友——”
“捏乌萨克!”
嵇昀闻声惊怪,脱口叫出那位西域客商的名字。果不其然,身后闪过一个人影,正是商州城外结识的捏乌萨克。
“老朋友,你怎么会在这里?”
嵇昀快速打量了捏乌萨克,惊喜问话。
不待捏乌萨克答话,李师泰抢话道:“他是专程过来送天石的,还带来了一百多匹西域良马。”
“天石?”嵇昀恍然大悟,原来萨迪娅书刻谶语的天石,就是捏乌萨克所赠。
捏乌萨克向嵇昀解释道:“长安城是我们都敬爱的东方城市,大唐皇帝陛下把这里经营的很富饶、很热闹,但是反叛的士兵占据了他,使得我们不能进行贸易,有很多像我一样的西方商人都很心痛。我又听说杨将军阁下是皇帝信任的,有能力战胜叛军的统帅,所以我奉真主的旨意,将代表胜利的天石和乘骑的战马送给了他。”
嵇昀闻言,对身前这个异国商人突然更加几分敬意。尚未答话时,捏乌萨克已将手心搭在他的肩头,开怀笑道:“嵇朋友是我见过最正义、最勇敢的东方侠客,想必你也是来帮助杨将军阁下打败叛军的,我们现在又是战友了。”
“我。。。”嵇昀竟一时答不上话,只好转过话锋,向李师泰问道:“沙陀那边有传回消息吗?”他心知事关家国大事,凭李存勖一个不经战事的安逸公子,只怕也左右不了其父作出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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