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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他的身后只有无穷无尽的暗影,连一片鳞片都不曾有过。他还想要说些什么,薛止就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了他。“我知道。小心为上,免得走丢了。”两人十指交扣,他一直悬着的心脏稍稍落下来一些。袖子里那把剑滑出来一些,在薛止看不到的角落,他更加用力地扣住微微发烫的剑柄。“快要到了。”这佛塔一共只有七层,他们没再遇到其他阻碍,很快就到了这妖僧口中的顶层。不知是不是因为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的缘故,这里要稍微明亮一些,足够让他们看清这处的摆设:落满灰尘的木头地板,斗拱翠绿,朱红顶盖上绘着莲花和云纹,鎏金的灯台早已熄灭,正厅的莲座上供奉的不是任何一尊佛像的金身,而是一具僧人的骸骨。这僧人的骸骨维持着一个盘坐的姿势,手中抱着一面饰有云纹的铜镜。这铜镜比成年男子的头颅还要大出一圈,表层雾蒙蒙的,看不清东西,但上头附有的某种气息令人顿时心生警惕。穆离鸦还未来得及发话,薛止就先一步走上前去,好似被镜中景色魇住了一般。“阿止,你……”忽然他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倒影。这镜子陡然变得明亮起来,他看见镜中的那个人是他又不是他。说是他,是因为那张脸他看了这么多年,早就深深地烙在脑海里,而说不是他,是因为那青绿色的竖瞳和雪色的长发总让他想到另一个人。就像是他祖母年轻时的模样。他袖子里的那把剑轻轻颤动,烫得就快要握不住,他猛地从这迷幻的氛围中惊醒,而面前的镜子再度恢复到先前的黯淡无光,好似那妖异的幻影只是自己眼花看错。“阿止。”他立即想要叫醒薛止,可非但没有叫醒薛止,还惊动了这里的另一个人。“没想到你们真的来了。”琅雪从骸骨背后悠闲地踱步出来,妖异的容颜被黯淡的珠光照亮,“该说你是不怕死,还是说……勇气可嘉?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果然在这里。”穆离鸦余光瞥见薛止还未找回神智,心便一点点沉了下去。“这里的人都是你杀的?”他收回落在薛止身上的目光,向着琅雪追问,“我说得对吗?”哪怕记挂着薛止的状况,他也更不可焦躁。一旦连他也失去了冷静,在这可怖的妖僧面前,他们便再难有生机。琅雪的真身乃是白蛇,再加上何尧描述中这些僧人俱是被绞死,他不难会有这样的联想。而被问到的妖僧偏着头,笑容更深,极其敷衍地答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杀光了这寺里的僧人,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他们欺负我的人,我就杀光了他们为我的人出气,不对吗?”琅雪语调如梦似幻,“说起来,你知道了是不是?知道我们在龙脉上布阵是做什么了。”“是。”所以他才会明知道有危险,还选择到这佛塔中来。他话音刚落,外头那诡异的沙沙声就再度出现。这次这声响响如雷鸣,都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琅雪张开双臂,亲昵地揽住骸骨的头颅,仿佛对待情人一般,而那阴恻恻的目光不住地在另外两个人身上来回,“还看不出来吗?你要找的东西不就在这里?”“是什么……”穆离鸦想起先前找到的那几样东西,都是和龙有关,却又不是真正的龙。玉中的小蛟,江底的长虺……到了这里,又会是什么东西?他的目光从那雾蒙蒙的镜子到这僧人的骸骨身上,最后一点点落在了这白发委地的妖僧身上。“不错,正是小僧。”察觉到他的目光,琅雪竟然大方地承认,“不止是小僧,连同这座塔……都是你要找的东西。”“我不明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再仔细看。”琅雪哂笑着他的愚蠢。“看来你的确快死了,我不相信以前的你会看不出来这种东西。用你从你那庸碌的母亲那继承来的天目看,看看这座塔究竟是什么东西。”应了琅雪的提示,穆离鸦闭上眼用天目来看着周遭景物。灰色的是漂浮的阴气,血色的是从琅雪身上散发出来的妖气,而那僧人的骸骨上透着点微弱的金光,像是生前的功德,却被妖气侵蚀得不成样子,再到这座塔……等到他看清时,他的整颗心都如浸泡在冰水当中。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这整座塔,本身就是眼前这条长蛇盘起来的骨头,只是被小心翼翼地做成了塔的模样。那么这化为骸骨的僧人究竟是琅雪的什么人……?“既然你看到了,那就请你死在这个地方吧。”琅雪说完就将注意力转回到面前僧人的骸骨上,“和我们一起,死在这个地方吧。”他取出自己的骨头,建了这座塔,就是为了和这僧人的骸骨在一起么?“小僧给了你时间,可你就是想不通,那么就去死吧,像你这样的杂种没准死了会比较好。”琅雪呵了口气,“死了就安静了。”脚下的木头地板慢慢露出原型,化为森森白骨,上头生出倒钩,抓住了穆离鸦的脚,将他一点点往深处拖去。而那堆砌着层层骨骸的墙壁逐渐向内部挤压,应该是直到将他们彻底绞杀以后才会停下。“如果我说不呢。”穆离鸦望向薛止的方向。“你有说不的权利么?穆公子,你就要死了。而唯一能护住你的那个人,已经傻了。”琅雪摇摇头,“真可怜。”不知道薛止究竟在那镜子里看到了什么,眼神还是涣散的,对周边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他们就要死了。“抱歉,阿止,我还是……”他低声念了这么一句,袖子中的那把剑就彻底滑了出来,被他握住。“还有这个。”这是他第一次这般清楚地在所有人面前拔出这把藏在他袖中的短剑。抄着经书的布条一圈圈地散开,而镶金嵌玉的剑鞘上那颗青色的珠子就像野兽的眼瞳,散发着幽冷的光火。他反手握住剑柄,将它一点点抽了出来。这把剑的剑身是完全的透明,就如冰雕砌而成,周身环绕着青绿色的火焰。这飘荡的火焰在出鞘的一刹那就迅速地环绕住了他的整条手臂,将他的瞳孔映照成相同的颜色。他仿佛再度回到了十七岁的那个夜里。整整一年半,他在这剑庐中不眠不休,好几次都快要昏倒在炉火变迁,就是为了这一刻。如冰一般剔透的短剑浮在稀薄的火焰中,剑身上的铭文还未刻下,而那隐约的邪性就已经透了出来。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将写着铸剑人姓名与生辰的白绢送进青绿色的炉火里。只要这张白绢能够被烧着,就代表着契约的缔结。他和这把剑缔结下的契约,他们将永远都无法被分开。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这样做。但这是他的命,也是他的罪,是他永生无法挣脱的诅咒。白绢很快就被烧着成灰,他闭上眼睛。和他想得一模一样,这把剑注定就是要属于他的。在大盛的火光中,他不顾一切地伸手去取那把剑,而看着手背上的肌肤被环绕着剑刃的火焰烧得焦黑,他竟然笑起来。“穆公子。”琅雪的嗓音阴冷而柔滑,他身形一晃,就到了他的面前,想要在剑出鞘以前掐死他。穆离鸦本能地抬手用剑去格挡,然后顺势刺了出去。“你还能撑多久呢?”剑身长不过尺语,可这青色的火焰却足足延伸出了一倍。琅雪想要往后躲,可是已经再来不及,剑火贴着他的脖子滑过去,被削断的发丝无声地飘落,而深红的血液顺着剑锋滴落。琅雪不甚在意地摸着那道浅浅的伤痕,将染了血的指尖送进嘴里,一点点舔舐干净,“毕竟这把剑一旦出鞘,就是在燃烧你那所剩不多的寿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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