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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止手一用力,剑刺得更深。他的眼中充满了复杂而难以描摹的情绪,英俊的脸庞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拿剑的手半点都不曾颤抖。血液从被刺穿的部位流出来,泽天君伸手握住露在外面的半截,想要将它从身体里拔出来。触碰到剑身的手掌被烧得焦黑,带着浑身上下都疼痛起来,太痛了,他未曾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这就是神骨,你……”他抽搐了一下,哆嗦地说,“早就料到了,我们的天性就是自相残杀。”不论他怎样用力,他攀附在剑尖上的手掌就如同蚍蜉撼树般无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与他同源的神骨长出了无数分支,分支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血肉骨骼,除非将他全身的骨头一根根抽出来,或者杀死骨剑的主人,否则他到死都不要想把这东西从自己身体里剔除干净。“你败了。”薛止最后和他说了这几个字。胜负已定,是他的胜利。他们之间持续了数千年的争斗,就在这一刻落下帷幕。“你要吞噬掉我了吗?”认清现状以后焦黑的手指从剑上滑落,泽天君断掉的手臂软软地垂下来,维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他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唯独胸口的剑伤,稍有愈合的迹象就被剑身上缠绕的雷光撕裂,重新流出血来。他满不在乎地咳了一声,“等你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再没有任何人能够限制你的欲望和野心,总有一天你会意识到,我才是正确的。你会变成第二个我。”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薛止亲口否认了他所说的东西,“不,我不会这样做。你大可放心,我从没想过要将你吞噬掉。”他身上都是血与火留下的痕迹,神力也在接连不断的重创中消耗殆尽,模样十分狼狈,唯独眼神冷硬如铁,不见半点疯狂。“……什么?”泽天君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愕然地惊叫出声,“你说什么?”按他所想,承天君应该恨透了他,而这是唯一能让他彻底消失的法子,但现在他居然亲口说不会将他吞噬掉?他难以遏制地笑起来,从断断续续到几乎喘不过气来,笑得身上的伤口又有再度崩裂的阵势,“我就知道……就知道你是个妇人之仁的废物。你只要今天没有彻底弄死我,我一定让你付出代价。我会再回来的……”对这饱含恶意的讥笑,薛止静静地望向天空中的某处,眼中倒映着黯淡的火光,英俊的脸孔不悲不喜,“五百年前你说我二人命中各有注定的劫难,如今还算数吗?”打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天道在旁观一事——或者说这天下又有多少事情能够瞒过那只眼睛呢?“自然算数。”天道说了今夜里的第一句话。它的回答从未变过,承天君的劫难是多情,受五百年衰败之苦,而泽天君的劫难是无情……听到这干涩空洞的声音,泽天君一怔,下意识抬头对上云层中那只诡异的明黄色眼睛,发觉它同样在注视自己。这样的场景他其实再熟悉不过——在兄长陨落的十多年间他让天道为自己做了许多事,可现在被这样盯着他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浸泡在冰水中,本能地对它接下来要说的东西感到恐惧。恐慌之中,他近乎口不择言,“你闭嘴,我是天君,怎么可能会遭受劫难这种东西?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也要帮着他对付我了吗?”面对泽天君这通气急败坏的指责,那只硕大的眼睛中没有一丁点近似于人的情感。本来就是这样的,两位神君的神识中诞生了喜怒哀乐,而它更像是一面镜子,没有属于自己的喜好,如实地记录着这世间的点滴。“天道,你……你也要这样对我?你忘记了我是你的主人,你忘了你生来就是要侍奉我们的吗?”听过泽天君这近乎撒泼耍赖的表现,薛止松开握剑的手将他扳过来强迫他面朝天道,不容许他躲避。“他的劫难是什么?”“你二人劫难起因不同,却殊途同归。他的劫难是入轮回,生生世世孤独、不得善终,受轮回之苦,直至重归神位的那一日。”薛止盯着泽天君剧烈收缩的瞳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若是一直找不回神格,那就是永生永世不得解脱?”“是。”天道如实回答道,“看样子你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对失去神格入轮回的神明来说,最初入轮回的那几次是最容易归位的,因为这时残魂上还留着一点过去的神性,会与神格互相吸引。轮回的次数多了,最后一丝神性也会被抹灭,那么再要用什么来寻找自己失去的东西呢?当初穆弈煊千辛万苦为承天君造出一具与过去相仿的躯体就是这个原因。要是让承天君真的入了轮回,不说时间够不够,若是再被迟绛他们得手一次,那么剩下的事情会变得加倍艰难甚至于一败涂地。“是。”听完兄长与天道的对话,泽天君面如金纸,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发起抖来。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另一个人究竟要用什么法子使他找不回神格。“你……你到底要做什么?神格是永恒不灭的,你不要妄想能够毁掉……”当初还是他用承天君的神格引诱了迟绛,他哀求地看进兄长的眼睛,“不,你还是杀了我……我宁可你杀了我,或者把我吞噬掉,我不要……”他不要做低贱的蝼蚁,不要进入轮回,万一命不好的话,还有可能转生成毫无神智的畜生,光是想想。“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神君,是你的兄弟……你忘了我们曾经一同生活的日子了吗?你忘了天地初始,我和你相依为命的那几千年了吗?”面对他的求饶,薛止没有丝毫动容,直到这一句,他终于反驳了,“你觉得这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吗?”这是今夜以来唯一一次,他对着泽天君露出了厌恶和漠然以外的表情。泽天君愣怔住。其实过去的事情他也不怎么记得了,可就算是无数模糊的灰影,他都该明白,在这时候提起它们无异于雪上加霜。“既然你这样说了,那么我就作为兄长给你一些临别赠礼。”薛止握住他胸口的那半截骨剑,念起了咒文。奄奄一息的泽天君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摇着头,尖利地嘶吼起来,“不要,不要这样做!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插在胸口的骨剑如冰雪般融入了他的身体里。他从未这样恐惧绝望过——这根骨头会他永生永世地跟着他,陪着他入轮回,断绝他所有获得力量重新来过的可能。无论他投生为人或者妖,但凡有一点反逆之心,都不用兄长亲自出手,光是这根骨头就不会让他好受。这等于是抹杀掉他回到神座上的最后一点可能。天道静静地看着薛止做完了这一切,“你真的不想成为天地间的主宰吗?如果你确定要这样做,我是不会归顺于你的。”一切都将维持着过去的格局,只不过泽天君的位置会由其他的人或物顶替。“我不需要这种东西。”用自己的骨头施咒绝非小事,薛止的额头上布满汗珠,嘴唇上最后一分血色也褪去,“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不需要你成为我的所有物。”那只眼睛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似于震惊的神色,哪怕只有十分短暂的一瞬间也足够惊心动魄。有关这场博弈的结局,它想过无数种模样,却没有一种是这样的。“哥哥,我错了,不要这样对我,我会悔改,不会再犯这种错了……不要让我消失,我们不是一同统治世间的神祇吗?”泽天君痛得都有些神志不清,口齿不清地说着诸如“不要”和“杀了我”一类的话。薛止最后看了他一眼,这眼神里有很多种情绪,有哀恸和悼念,有怀念和温情,也有痛恨和厌恶,太过复杂以至于谁都无法解读,一如他对自己这个双生子曾有过的所有感情。他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所有如同海啸般翻涌的感情最终归于虚无,他向着双生子道别,“永别了,泽天君,我的兄弟。”冷锐的戾气从他身上褪去,他松开手,泽天君的躯体碎裂成无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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