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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琅雪扬眉,“小僧还不知道小僧做了什么,请穆公子明示。”“就算不是我们也有其他人。真龙是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压制住的。”深黑的瞳孔紧紧盯着琅雪的面孔,不肯错过其中哪怕一分一厘情绪变动。说这一席话的时候,他心中仍旧有些忐忑。许多东西他根本无法确定,只有一个大致的猜测,可想起先前在周家宗祠听到的清越龙吟,他不如此刻放手一搏。果不其然听到“真龙”二字时,琅雪那双猩红的死人眼里浮现出了惊诧。“龙脉。”琅雪接下来说的话应证了他的全部猜测,这些古怪的阵法果然全部坐落在同一条龙脉之上,“沿着龙脉前行,我们会再见面的。”“你们想要做什么?”穆离鸦明知他不会回答,但还是喊出了他心中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他想要知道真相。知道三年前他穆家一朝覆灭,三年后他和神秘人达成交易,知道所有离奇死亡和得失背后的真相,即使这真相会令他付出过于庞大的代价。琅雪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这里要塌了。噢?穆公子,你的人看起来想要杀我。”他低下头,对上薛止抵在他脖子边的剑,“不知道薛公子想要做什么?”“解药,把毒的解药交出来。”琅雪十分古怪地瞅着薛止,“解药?”他喉头发出阵古怪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无知,“我的毒,无药可解。”薛止脸色骤变。“你……”他话没说完,穆离鸦就扯了下他的衣襟,示意他不要说话,接下来让他自己来处理。“我有话和他说。”薛止不放心地低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江水开始沿着头顶的裂隙涌入,像一场剧烈的骤雨,起初只有一滴,但开了个头就再无法停下。这个阵法已经在崩塌边缘。琅雪仍旧是那副闲散模样,“但这只是对凡人来说。”猩红的眼眸落在穆离鸦身上,其中包含了几分兴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先前如同双生子的二人此刻是那样不同。穆离鸦看得出来,不论外貌有多么年轻绮丽,琅雪都和他是不同的东西。他宛如初升朝阳,而琅雪已是日暮西山。“我明白的。”他不可能一生都这样暧昧模糊地度过。为了什么而活着,又是做为什么而活着,这是他迟早需要面对的,琅雪不过是在火上浇了一把油,提前了他将要做出抉择的期限。随着他的回答,琅雪的身体陡然碎裂成许多块,被劈头浇下的江水冲碎。他们谁都没有轻易地认为这妖僧是死了,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又一次的金蝉脱壳。“我们也该早些离开了。”涌入的江水越来越多,都快要漫过胸膛,薛止知道他被蛇毒折磨得奄奄一息,干脆将他抱到怀中,“勾住我的脖子。”他简短地吩咐,穆离鸦照做,手指触碰到他后颈的皮肤时,禁不止垂下了眼帘,不知心中在想什么。薛止心中全部所想就是怀中人的重量,连江水没过头顶都未曾注意到。“你好久没有这样抱过我了。”穆离鸦悄声说。按常理来说,他们有这样多的东西需要操心,比方说不知江面上的雾气有没有散去,那片人造的小渚又会不会随着阵法的破损而沉没,还有血池里的东西,被放出来以后要怎么处理掉它……他应该去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不论如何都不该去回想那些事情。“好像是的。”薛止说不出自己内心是何种感受。十多岁时的回忆没有哪一天被他真的忘记。他背着那个受了伤的少年,在星辰冷漠的注视下跌跌撞撞地走了好久的山路。那个时候他想的是,这条路永远都不要有尽头就好了。身为始作俑者的琅雪先走一步,剩下他们两人在湍急汹涌的江底苦苦挣扎。因为穆离鸦一剑斩断江底阵法的缘故,死寂了十数年的死水重新流动起来,没多会就要将他们彻底淹没。残存的阵法一片片碎裂,一旁血池里的东西疯狂咆哮,随时都有可能挣脱束缚,薛止便知道事情再不能等了。“抓紧我。”他这样同穆离鸦嘱咐,“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松开手。”穆离鸦揽着他的脖子,勉强点了点头,“我不会松开的。”他的神智有些涣散,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几分迷离,“不会的,我怎样都不会的。”借助水的浮力,薛止带他逆着凛冽的水流向上方浮去,好几次脸颊等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被切割得生疼,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护住怀中人。他们艰难地穿过江底那片阴森的石佣群。随着阵法崩坏,这一方江中领域再度与外界连通,在暗不见光江底浸泡了这么多年的石佣表层灰质被冲刷得剥落。有那么一瞬间,这些重见天日的尸身看起来和活人没有多大区别,除了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扭曲惊惧。他们身上都缠着一圈圈写了符咒的麻布,薛止正想去看看这些符咒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尸体和麻布就在他的眼前迅速腐蚀。上一刻还面貌栩栩如生的尸体下一刻就化为了裹着烂布的骸骨,薛止本能地感受到一种可怖的邪恶气息靠近。骸骨空洞洞的眼窝由上至下地注视着他们,下颌骨咔咔咔地响动,吐出的却是娇媚森冷的女人的嗓音。“你这一生都将追逐不可求之物,永远都没有停下的那一日。”对此薛止不为所动。他静静地与这些邪性的骸骨对视,注视着它们在江潮的涌动下一节节碎裂。“而你所渴求的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入手即碎,永生永世都可望不可即。“被他抱在怀中的穆离鸦如若未闻,而平日里他又是对这些东西最为敏锐的。薛止低头查看,发现他已经因为蛇毒陷入昏迷。他艰难地分出一只手替穆离鸦拂开脸颊上的头发。先前沉入江底时,他隐约感觉有什么人朝自己靠近。当他醒来以后,他以为是怀中的白龙鳞片,可随后再度下水,在被淹没的一刹那,他回想起那人身上一点微弱到几乎要被江水土腥味掩盖的山茶花香气。柔软温热的吐息和有力地将自己向上方推去的双手,成了他在窒息和痛苦中最后的救赎。这些纠缠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的绮丽幻想是绝对不容错认的。“我不在乎。“张口说话的瞬间,水流就自动涌入。他这样回应那不知名的女人,“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东西。”不论将来将会如何,他会不会活不下去,只要这个人都还在这里。这样就够了,至少对他来说这样就够了。小时候,家破人亡又记忆尽失的他曾经以为死是这世间最可怖的东西。后来随着他长大成人,开始在穆家的帮助下追寻往日真相,本以为真相即将水落石出,却又突遭巨变,和那失去所有的少年相依为命,他才知道,比死更可怕的是得到过再失去。穆离鸦用尽一切法子想要他活下去,可他又何尝不是?倘若他真的对那每日造访的少年人感到厌烦,那又要如何解释他愿意为之献出自己的一切。“我只要能救他就好了。“即便真的到头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夸父逐日,他也不希望在后来回想起今日,剩下的全是对自身怯懦的憎恨。外界奔涌不息的江水以千军万马之势带动了这深沉的死水,二者交汇融合,汇聚成凶险万分的旋涡,呼啸着将所有触碰到的东西卷入。碎骨和江底被带上来的碎岩,擦着薛止的脸颊流过,而被划伤伤口出流出的鲜红血液汇入水中再无踪影。越是朝上游动,汹涌的江流就越是湍急地朝他们袭来,好几次薛止都快要无法控制身体的方向,再度被带向冰冷绝望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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