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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言一则:一只美丽的蝴蝶撞到蜘蛛网上,拼命地挣扎,企图逃离这可怕的罗网,扒在网心里的蜘蛛瞅着自己的猎物友善地说:“美丽的小公主,别扑腾了,小心弄坏你那好看的衣裳,你要明白自己的命运,你迟早都是俺口中的美餐!”蝴蝶伤心地哭着说:“俺死不足惜,只是不该死在你这可恶的丑八怪手里!”
刘和是个聪明善良、诙谐好动、助人为乐的好后生,人缘很好,但在婚姻问题上却成了“困难户”,他离当今姑娘们心目中的择偶标准相差甚远。他没有一米八零、挺拔魁梧的个儿,只是个身高四尺半的矮子;他没有眉清目秀的小白脸儿,只是个黝黑壮实的庄稼汉。在某些人眼里他成了“弼马温”的官衔——不入流也!
人常说“人才不等,缘法要紧”,美丽的姑娘任巧巧偏偏慧眼识珠,看上了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只要见到他,平时少言寡语的她,就变得话多起来,那张冷峻的脸儿,就像早春绽放的桃花,婀娜多姿,颔首相迎,展示出无限羞怯与爱意。
聪明的刘和知道巧巧待见他,但他又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巧巧是那样的美丽乖巧,人见人爱,怎么可能看上自己这个貌不惊人的低个子呢?一想到这儿,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他暗暗警告自己: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而已。喜欢归喜欢,现实归现实,所以,每每面对巧巧时,他从来不敢说一句煽情越界的话。越是这样,巧巧越贴近他,眉目传情,示好示爱,弄得刘和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巧巧不满地骂他是块“木头”。
鬼见愁不愿意闺女在外面招蜂惹蝶,尤其是不愿意让闺女与刘和相好,他经常当着巧巧的面褒贬刘和:“武大郎似的,人没扁担高,谁瞎了眼能看上他?”巧巧针锋相对拿话噎他:个子高,百事不成大草包!”
鬼见愁有自己的人生经历,他为维持自己这个小家庭付出过惨痛代价,想起往事就觉得痛楚难堪。他认为“女人是祸水,尤其是漂亮女人,千万不要太放纵她们。”他和妻子汪玉镯的结合,那真是一出演不完的悲哀的连续剧。
汪玉镯娘家在神仙沟那个连兔子都不拉屎的穷山沟沟里,她是那个村子里最好看的一朵山丹丹花,生的粉眉淡眼、唇红齿白,颇有姿色,且伶俐活泼、招人待见。从小和村里一个小伙伴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谁都夸他们是地造天设的一对金童玉女。奈何神仙沟的神仙庇佑不了这里的百姓,连年荒旱加兵祸,连吃十方的大庙和尚都逃荒在外,村里人揭不开锅的十有八九,为了几斗粮食,为了养家糊口,父母包办,把一朵鲜花硬生生插在一堆牛粪上,逼着汪玉镯嫁给了昂首村富户任丑丑。媒婆带着一个俊秀的青年人上门相亲,连哄带骗地说:“闺女闺女你瞅瞅,丑丑名丑人不丑,家里有驴又有牛,大囤圪堆小囤流,吃不愁来穿不愁,就等你坐热炕头!”
当她被一头瘦驴驮到昂首村,跨进那个柴扉小门后,才发现迎娶她的那个俊朗后生不知去向,而和她双拜花堂的竟是个嘴歪眼斜、举止猥琐、丑陋不堪的男人。恶心、揪心、伤心、痛心,让她失去理智,她想逃,却被他扭得紧紧的,她想死,却被他看得死死的。她想起村里那位自己钟爱的人,心如刀绞般难受,是这个丑八怪拆散了他们的美满婚姻,打碎了他们编织的美梦,她为此痛苦、痛哭,憎恨、疯狂。
她宁死不让他挨近自己,想尽各种办法,施展各种手段,企图逃出任丑丑的掌心。没想到对手是“鬼见愁”,他不软不硬,不急不躁,不喜不怒,不温不火,她串门子他陪着,她去娘家他跟着,她又抓又挠、又切又拧、又踢又咬,他忍着。他像个鬼影子一样,缠着她、绕着他、追着她、围着她、揪着他、拽着她,甩都甩不开。
每个晚上汪玉镯都穿着衣裳睡觉,而且浑身上下都扎得紧紧的,枕头下放一把剪刀,准备随时以死相拼,连睡觉都是睁一眼闭一眼,根本不让任丑丑靠近她。
起初任丑丑想征服自己的小媳妇,企图来个霸王硬上弓,但那明晃晃的剪刀、溜溜细的单索子,使他胆寒了,他不愿意真的闹出人命来,他也不愿意拿白花花的银子换一具尸体,那份煎熬,那份苦恼,除了鬼见愁,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无法忍受的。
守身如玉的汪玉镯,终于等到一次机会——任丑丑感冒发烧、卧床不起了。她像一只脱笼的小鸟,展翅飞回了神仙沟,投进那个她日思夜想的小伙子怀抱,一对有情人就在那荒山野岭的小庙里,如干柴、如烈火、如饥似渴、如鱼得水、如胶似漆、山盟海誓、地老天荒地度过短暂的终生难忘的欢乐时光。等任丑丑找上娘家门时,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被开垦的处女地里,已经孕育着一个小小生命。
出于泄愤心理,汪玉镯变着法子作弄他人,也作践自己。目的就是不想让任丑丑心里好受。她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穿大街、游小巷,见了男人们就往前靠,眉目传情,信口雌黄,招惹是非。跟在她后面的任丑丑靠近了,她就问人们:“你们看看,他配得上俺妈?”离远了,她就拉着别的男人说:“相好的,后面那个丑八怪追着调戏俺哩!”弄的任丑丑靠近了不能,离远了也不能。可一旦回到那个憋屈的小院子,独处家中时,她便闷闷不乐、凄凉悲哀,成串的泪珠儿滚滚落下。那真是桃花带露,泪水掩面,村里那些文化人给她冠以“泪美人”之美称。
她的放荡不羁,卖弄风情,令任丑丑忍无可忍,他想出一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狠招儿。
一个凄风苦雨的晚上,汪玉镯挺着大肚子从外面回来,任丑丑连拖带拽地把她拉到滹沱河岸边,面对咆哮着的滚滚波涛,汪玉镯拼命挣扎,哗哗雨声掩盖了她的呼喊谩骂,任丑丑像凶神恶煞般,恨恨地把她扔下堤岸,拽着头发把她摁到河水里。浑浊的河水咕嘟咕嘟往她嘴里灌,呛得她喘不上气来,一阵窒息,她被折磨的失去了知觉。任丑丑又把她提上岸来,等她从迷迷糊糊中恢复了知觉,任丑丑怒吼着:“姓汪的,想死想活一句话,想死,俺抱着你一块儿跳下去!想活,你就得跟俺回去睡一个被窝!”
汪玉镯真不想就这样活着,但肚内的小生命却不停地踹她,这孩子是她与她所爱的人的爱的结晶,是她活下来的希望,为了这个可怜的小生命,她不得不屈辱地活着。
当她第一次同任丑丑睡在一个被窝里的时候,她像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麻木无知,只有那苦涩的泪水像滹沱河山洪爆发般涌泄流淌,她盼望着孩子早点出世,盼望着孩子早点长大,认祖归宗。盼望着有一天与心爱的人重续恩爱,谁知道她常常低吟的兰花花“青鲜鲜那个蓝鲜鲜蓝个盈盈的天,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可怜!”正验证着她的不幸。那个她苦恋着的男人,“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后,英勇牺牲在异国他乡。噩耗传来,如雷轰顶,她那重温美梦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汪玉镯觉得天昏昏,地暗暗,天地间顿时失去了色彩,如倾如覆,如鬼如魅,如疯如狂。她忽而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忽而狂舞乱跳,拊掌大笑,忽而涂脂抹粉,高绾发髻,头上插满花花草草,身披花被面子,扭啊跳啊,说啊唱啊,哭啊笑啊,忽而一丝不挂,赤身裸体,舞刀弄棒,撕肝裂肺地狂呼大叫,她变得喜怒无常,失去理智。可怜的泪美人真的疯了!在疯疯癫癫、不知不觉中,她生下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巧巧。
任丑丑过了几年煎熬、艰辛的苦日子,一方面请医调治汪玉镯的疯病,煎汤熬药、做茶打饭、洗洗涮涮,一方面看护着襁褓中的幼小生命,连疯癫中的汪玉镯如何喂奶都得倍加小心。好在天性使然,母子情牵,汪玉镯再疯再颠,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是百倍呵护的。只不过有时行为过火,或举过头顶,或搂在胸前,或撂在炕上,都让任丑丑担惊受怕而已。等到汪玉镯慢慢清醒过来,任丑丑那份本来富裕的光景,已经被折腾的一贫如洗了。但病根子未除,一遇烦心的事就发作,这可把任丑丑治苦了,凡事都得由着妻子的性子来,自己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违背汪玉镯的“旨意”,更不敢大吵大闹。
岁月如流,巧巧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小天地里渐渐长大,由一个黄毛丫头,出挑成一个少言寡语、不苟言笑的大姑娘。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粉眉淡眼、齿白唇红,活脱脱一个汪玉镯再世。用村里人的土话,那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汪玉镯瞅端着女儿那俊俏的脸庞,看着女儿那亭亭玉立的身材,就心花怒放,就忘记了一切烦恼,往日抑郁的情怀,疯癫的病症,似乎离她而去,很少发作。她对任丑丑虽不是贤妻,但对任巧巧却是良母。她常对人们说:“俺这狗命,这辈子算是完了。就盼着给俺闺女找个可心的人儿,俺就死也能闭上眼睛了!”
任丑丑却有着另样心情,这大半辈子跟一个光棍汉差不多,虽说有个女人,却是毫无感情,虽处一室,却是同床异梦,他为女人、女儿付出了全部心血,却换来累累伤痕,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在他看来,女人的不贞不贤,都是因为长着一副漂亮脸蛋儿,“红颜祸水”千真万确。漂亮女人都是西游记里喝人血、吃人肉。嚼人骨头的妖魔鬼怪,让人听着都毛骨悚然。巧巧一天天长大,“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而他的心却一天天紧缩起来,他怕她将来步了他娘的后尘。他同意古秀才“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点,巧巧初中刚毕业,就不让她继续深造了,他想趁女儿还小,好调教,好管束,紧锁门户,少于外面接触,想把女儿打造成一个任由他摆放的花瓶儿。其结果适得其反,女儿不但不领情,反而做着无声的反抗。“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情窦初开的少女,暗暗向她喜欢的人传递着爱慕的信息。
任丑丑似曾发现闺女对刘和有好感,便心存芥蒂,警惕起来,不给刘和留下半点接近巧巧的机会。巧巧想在元宵节跑旱船,汪玉镯也撺掇着闺女出去露露脸儿,任丑丑却当着刘和的面指桑骂槐:“娘的,坏秧子结不出好葫芦,别想往黑豆地里勾引俺闺女!”
元宵夜,月光如银,人流如潮,灯火如炽,烟花如锦,巧巧追逐着刘和在人群中穿梭谈笑,偏偏被任丑丑瞧见,他从人群中把巧巧拽出来说:“别疯跑了,你娘不放心你哩,快回去吧!”他回过头来警告刘和:“小子,听好了,再若缠着俺闺女,俺就对你不客气!”为此,巧巧撅嘴变脸不搭理他很长时间,直至开春春播,才顾不上闹别扭,跟着任丑丑出地抢种去了。谁曾想在野地里又碰上更烦心的事儿。
喜鹊沟与拐把子地隔着一条田间小路,刘和家的地与任丑丑家的地同在拐把子地,两家是地挨地,塄靠塄的近邻,往年刘恕打理土地,尽管任丑丑不怪样,薅毛眼扎的占些便宜,刘恕也只当没看见,大家相安无事。今年换成刘和,久不会面的巧巧看见刘和眼睛就发亮,情不自禁地向刘和这边张望,刘和当然也待见巧巧,只是碍于任丑丑那双不友善的眼睛死盯着,不便互相打招呼,只能眉目传情,巧巧莞尔一笑,刘和点头会意。任丑丑看在眼里,恼在心头。
刘和远眺喜鹊沟那边,曹小海、江梅梅相依相傍、亲密无间的一对幸福恋人,爱慕之情油然而生,心里高兴,嗓子痒痒,不由自主地想吼几声晋北民歌,抒发一下自己的情感,调侃一下喜鹊沟那对相爱的情侣,就高声唱道:“哎嗨嗨哟!东边那个圪梁梁哦!西边那个沟沟那个洼!哎哟!对面面的人儿呀,一打打拉拉话!哎哟,水灵灵的那个毛眼眼,白生生的牙,越瞅端越让俺放不下!你要是愿意哟你就点点头,你要是那个不愿意哟,你就甩手儿走!……”
刘和越唱嗓门儿越高,乐在其中,忘乎所以。任丑丑越听火气越大,“这小子这不明摆着在撩逗俺闺女吗?”他回头一看,巧巧正停下手里的活儿,朝着刘和那边傻傻地笑哩,士可忍孰不可忍,任丑丑的火气腾腾地往上窜,积压很久的火山爆发了,他扔下牛犋,手提鞭子,向刘和冲去。巧巧慌张地大叫:“爹!你要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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