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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却答非所问:“姑母听我一言,除非太后彻底失势,否则此事决难达成,一旦太后察知圣人打算,晋王性命堪忧,可要让太后失势,就必须圣人狠下决断,姑母应当明白圣人不可能做到这般果决。”
“但拥立晋王几乎是唯一出路了。”贵妃自然知道十一娘所说确是事实,但仍然不愿放弃:“圣人做不到之事,将来晋王却能做到,太后只能把控圣人,却绝对不能操纵晋王。”
“所以,太后势必不会放任晋王得储。”十一娘说道:“晋王若要登位,不能只是凭借圣意,太后就算表面上不会反驳,不知有多少手段让晋王死于命。晋王这时尚还安好,无非是太后权衡利弊而不得不容,倘若晋王成为储君人选,任何顾忌都不足以让太后放任了。”
虽然这些话从一个十岁幼稚口中说出未免惊人,然而贵妃这时却以为十一娘只是口述太夫人及几个兄长之见,故而也没多表示惊疑,只不过仍尚犹豫。
“姑母贸然牵涉进储位之争,即便与柳氏一族早断来往,一旦事败,凭太后多疑之心,怎会放过大母及阿耶?也许就连两位世父也都会遭受祸难,故而,姑母一定要冷静,除非有万全把握,切切不可轻举妄动。”
其实自从四年前,贵妃借裴后之死设计谢饶平受疑,从而阻挠太后临朝听制,算是小胜一局,然而眼看着历经四年,虽然有薛谦与冯伯璋等鼎力支持,可因为太后力保,天子始终难下决心将谢饶平置之死地,并且太后虽然暂缓临朝,却一直仍在干涉朝政,贵妃难免也有些灰心,纵然焦急,也苦无良策扭转局面。
她原本是想着再借立储一事,彻底挑生天子与太后失和,然而被十一娘这么一劝,倒也清醒意识到贸然行事除了只会将晋王置于险境,没有半点益处。
“回去转告阿母,说我不会冒失行事。”贵妃终于给了一句准确答复,十一娘才刚觉得如释重负时,便听贵妃问道:“我这回与你见面,太后必然追问交谈高详细,你知道如何应对?”
十一娘一左梨涡再现:“当然是……姑母大大抱怨了一番大母不慈,眼睁睁让儿身犯险境,还如当年般心硬如铁,并姑母叮嘱侄女莫忘谨言慎行。当然,儿在应对时会表现出犹豫踌躇,也会更加委婉。”
倒说得面若冰霜的贵妃稍一莞尔:“果然是个机灵鬼。”
杏园宴来了赛潘安
五日时间转眼过去,自从十一娘借着当众责处谢莹,将谢翡等人一并威慑,尽管有那么一部份人仍然蠢蠢欲动,可至少表面上再不敢挑事生非了,再兼因为太后毫无遮掩的显示出对十一娘的满意,灵药当即决定将十一娘“排除”,没再暗中鼓动,一时之间,几日听学下来倒还风平浪静。
而因为女官已经教导过同安公主《女则》一类规范,课堂之上,李师当然不会再用此类启蒙,教习讲解《千字文》之余,另外便是辞律对韵,识字知音是一方面,另外也为诗赋仄韵打下基础。
同安听习得有些困难,多得十一娘在旁辅导,才能完全消化每课讲习,为督促同安温故知新,十一娘针对她的进度又布置下每日功课,同安倒也听教,乖乖服从,这显然更让蠢蠢欲动者灰心丧气,连公主都对柳十一娘这样信服,她们还能如何?
实在关于那些颇为复杂的辞韵知识,众人也觉难以掌握熟惯,但十一娘显然比众侍读精熟,基本不需再听讲习,自己都能教导旁人了,“学识”差距悬殊,不服输都不行。
及到新科曲江宴这日,侍读们得知将随同安公主出席,个个喜笑颜开,只有谢莹自称身体不适,甘愿留在值舍发呆,却牵连了谢翡被太后嘱令留在宫禁照顾,谢翡沮丧不已,忍不住抱怨连连,对谢莹不少冷嘲热讽,这些琐事都被宫人无所遗漏禀去含象殿,太后越发对谢翡不满。
瞧着是个伶俐人,只因一点小事就沉不住气,摆明还是稚拙,也没有身为姐姐的亲和友睦,若一直如此,将来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堪重用。
当又听说这几日间谢翡频频往姑母谢淑妃处讨好,得了不少恩赏,于是在侍读面前极尽显摆,太后越发心生嫌恶。
可这些琐事没有影响太后赴宴与臣子共欢的大好心情。
一年到尾,曲江宴虽然名目繁多,可有天子亲自参加的进士杏园会无疑最显隆重,虽然未至上巳,不到万芳吐蕊的季节,可由天子亲点两个探花郎白马出游采撷名花助兴,仍然会受到为睹探花郎风采蜂拥而至的百姓追随围拥,各处名园寺观中,这时已有早开芳菲,探花郎还不至于无花可探。
而以往惯例,探花郎并不一定与省试成绩相关,往往是榜上提名当中儒雅潇洒的才俊担当,好比今年状头冯绝顶,年龄已是过了而立,早就娶妻生子,相貌虽不至于猥琐,也与风流倜傥相去甚远,于是便没有探花资格,而是受令参与曲江流饮,他虽诗才平平,不过准备做得充足,家中所请代笔已经写出不少应景佳作,倒不愁会在宴上丢脸。
曲江流饮除却各位进士之外,参与者还有不少翰林待诏,天子也会主当评断,故而就算杏园宴往往也会有女眷参与,还没开放到加入男子们的吟诗作赋中来,多数是在以太后为主的酒宴处,相陪着观赏歌舞奉承说笑,待到诗会这边传来誊本,贵妇们才有机会议论品评一番。
然而此类盛宴受邀者多为命妇,鲜有闺秀参加,就算有,也无非是郡主、县主等宗室女儿,因而今年陪伴着同安公主参与杏园宴的诸位侍读便显得别外打眼了。
同安这回也是首回出席盛宴,对于这般万众瞩目分外不适应,自打落座就垂着脸正襟危坐,局促不安一目了然,十一娘见同安身边女官板着脸孔没有一点宽慰的打算,她只好倾身安抚同安,引导着小姑娘欣赏歌舞,又说了几句趣话,逗得同安总算微微露出笑容,拘谨一松,整个人都自在不少。
太后暗暗将这些看在眼里,不由微微颔首。
而她身边的小韦氏忽然低声说道:“矮郎准备了一出节目,是几匹舞马,论来也不算稀罕,可是矮郎亲自驯服排演,就为博太后一乐。”
这话却落在一旁晋安长公主耳里,不由挖苦道:“王叔好歹也是个郡王,如今嫡长子已快娶妻生子,婶婶你还口口声声称他乳名儿,也不嫌臊。”
晋安长公主自幼便得德宗宠纵无边,虽德宗已然驾崩,太后还不至于冷落欺压她这么一个父母双丧外祖也韬光养晦的寡妇,反而为显慈和不减放纵,可长公主偏偏就看不惯小韦氏,两人只要坐到一处,往往不乏唇枪舌箭。
太后既不愿小韦氏受辱,又不愿与晋安计较,免得被人议论偏心,这时也只好阻挠两人争执:“也不看场合,自家人斗嘴,岂不让旁人笑话?都给我收敛点。”晋安倒对太后颇为信服,只因当年小崔氏对她严厉,因而她反倒与太后更加亲近,这时也只是得意的冲小韦氏挑了挑眉头。
“义川就爱好这些趣异,舞马我也看过不少,且看他能驯出什么别外花样。”太后自然领会妹子妹夫的好意。
小韦氏也不客套,只是冲晋安冷哼一声,便自去交待乐师演奏丈夫定好的曲目。
而这边厢,同安公主在十一娘的逗趣下,好容易才专注于场上歌舞而没再在意旁人目光,正津津有味时,却听曲乐一停,舞者也知趣退场,未免诧异,几乎是下意识间就倾身询问十一娘:“怎么不演了?”
十一娘虽然没有听闻小韦氏那番说辞,却将她的行动看在眼里,笑着回应道:“是因义川王妃嘱咐才暂止,别不是王妃要亲自抚琴逗趣罢?”
而这话音才落,就听鼓瑟箫笛奏响,清缓舒扬,乐音中三匹枣红大马似识音律般轻踩着节拍缓缓近前,颈上金光灿烂的铃铛脆脆撞响,口衔金杯,屈膝前跪,这排场确也不算稀罕,因宫廷历来驯有舞马,往往盛宴时百匹其上,随乐律而奔阵,往往蹲踞翻卷、顿缨骧首、扬鬃跳跃、进退侧转,徘徊振讯类威凤之来仪;指顾悠忽若腾猿之惊透,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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