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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完王十五娘,十一娘这才往上清观,听贺湛提起这段时间朝堂上的新闻,立即关注到其中一件:“搜察逃户?还是让冯伯璋负责!”
贺湛轻笑:“这可是个美差,内库固然要得充盈,主管官员们自然也会趁这时机中饱私囊,只如此好事太后竟然任由冯伯璋掌握,怎么看也是个陷井。”
“陆哥应当会劝谏薛相莫要插手这事罢?”十一娘问道。
“就是薛相想要插手,冯伯璋也会担心他那些猫腻被拆穿,不过冯伯璋通过薛相举荐不少官员,这回一旦涉及,薛相难免会受牵连。”贺湛说道。
“牵连不怕,最多罢相贬迁,正好置身事外。”十一娘心中却仍然忐忑:“我就是担心太后一旦行动,恐怕不仅仅是将薛、冯罢相而已。”
“该做之事咱们已经尽做,目前也只能静待结果了。”贺湛转而提起邵广:“陆离有心交结,数回论政谈文,他倒也放下了从前陈见,也听进劝说没去找毛趋当面理论,可这人就是一根筋,竟然不信咱们能助他通过解试,晓得有毛趋作梗,只要留在京兆府便无望解送,打定了主意要回原籍试举,劝破嘴皮子也没用。”
自从大周建国,年年科举,除京兆府解送之外,大约也只有同、华二州解送士子才得省试及第机会,其余州府解送名额不一,即便得了解送机会,最终及第也好比凤毛麟角,有的州府甚至两百年间从无乡贡及第,造成省试考官压根不会关注这些地方乡贡的试卷,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士子,明知京兆府解送竞争激烈,仍然趋之若鹜,以借籍京兆的身份力争解送了。
“地方乡贡无望及第,这事邵九郎应当心知肚明,他坚持如此,一来是因气恼毛趋打压,另一个重要原因,怕是手头拮据,也耗废不起长安城吃穿宿用罢。”十一娘说道。
“就是如此,不说咱们,即便尹绅有心接济,他也不愿白领,倔强得很,怎么劝也没用。”贺湛烦恼道。
“那是他之风骨,倒是让人敬佩。”十一娘想了一想,提议道:“我今日才听阿姑提起,观中不少藏书已经有破损蛀毁,只怕再是经心也难长存,需得誊抄新卷,横竖都要请人誊抄,你且问问邵九可有意愿,非但能在观中寄宿,靠着誊书所得也能保得温饱,这可不是白受赠资,是自食其力,他未必不会动心。”
贺湛听得一击掌:“还是女子心细,能想出这个法子,邵九可是个书虫,观中藏书珍本不少,他必然会受诱惑。”
贺湛说完转身就走,还真将邵广说动了心,竟是即日就来上清观“上岗”,非但是他,就连尹绅也跟着一块,说是也想谋这美差。
于是乎十一娘便与这两位正式熟识起来,王宁致与陆离听说两位在上清观誊书寄住,得闲也常来“帮手”,五个待考士子越加不乏探讨学识机会,友谊更进一步。
扣留宫禁
因着尹绅与邵广寄住上清观,贺湛遵莹阳真人嘱令,特地将东路一处客院清扫布置出来,这样几人誊书也好聚谈也罢,都不会叨扰真人清净,而十一娘虽然也偶尔会加入旁听几大才子探讨,更多时候还是陪伴在真人身边,仍然没有耽搁精益画艺,这日她正在绘作,莹阳靠坐一旁督促女学生,却见贺湛眉开眼笑入内,才一落座,就撑着茶案闷笑,师生两人不由都觉得诧异,十一娘便问:“十四兄遇见什么好事,乐得合不拢嘴?”
她不问还罢,一问竟惹得贺湛捧腹大笑。
十一娘越发好奇,看穿贺湛是有心吊她胃口,转身去“搬动”莹阳:“真人,十四兄莫非有意打扰学生绘作,真不知学生受责,他会落着什么好处,十四兄这是损人不利己。”
这话把莹阳也逗笑了,咳了一声:“十四郎,你究竟在笑什么,还不说来。”
贺湛这才说道:“我本不曾留心,今日去客院,竟见着尹二郎拿着件衣裳抱怨仆从未清洗洁净,仔细一看,才发现邵九郎也就罢了,身边只有一个僮仆,尹二郎家境豪阔,居然也没有一个婢女侍候,照管衣食哪能靠那些五大三粗男仆?一问之下,尹二郎才说原本身边跟着个乳媪,只因前些时候不慎着凉,二郎就让她留在客栈静养,没带入观中,我听了这话,心说作为主家总不能慢怠客人,好心好意挑了几个心灵手巧婢女去侍候。”
说到这里,贺湛竟又忍不住笑了出声,好一歇才收敛了,继续往下说:“邵九郎婉拒也就罢了,他那人一贯固执,可尹二郎看着却没他拘谨,这回竟然也像见鬼一般,吓得脸都青了。”贺湛连连摆手,学尹绅早前语态:“十四郎不需客套,快将小娘子们带走,在下身边可从没婢女服侍,实在不惯,心领好意,心领好意了。”
见莹阳与十一娘无动于衷,贺湛倒忍不住诧异了:“这还不可笑?富贵子弟身边从无婢女使唤,反倒视美婢如恶狼猛虎一般,尹二郎那周身怪异又添一桩。”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风流孟浪?”莹阳没好气瞪了贺湛一眼:“尹二郎既如此说了,便择两个仆妪去服侍吧。”
说起尹绅的怪异举止,十一娘倒想起一桩,这时只当说来与莹阳解闷:“真人也见过尹二郎,应当看出他并非不通人情事理者,更加不似有些自负才华者般疏狂自傲,总之我数回相见,瞧他也还谦虚持礼,可上回听陆哥说起一件事,才知尹二郎挤兑起人来,还真让人吃不消。”
原来还是在两人寄宿上清观前,就是十一娘入宫那十日间发生的事。
京兆李氏有个郎君今春及第,故设宴请客,陆离因与李十三交好,当然获请,在陆离力邀之下,尹绅与邵广也一同前往,可巧遇见年前余味轩中嘲笑邵广屡屡落第的人,此人姓孙,这个孙郎君今春也榜上有名,正是春风得意,瞧见邵广未免又再挖苦。
邵广明知他黜落一事背后是因小人作梗,倒也不再似从前般灰心丧气,被孙郎君一激,又有陆离等支持,便与人比较起诗赋来,拟题限韵,两人现场比赋。
邵广不用纸笔,沉吟片刻随口吟来,一首长赋词藻清丽立意不俗,引得满座称赞。
孙郎君就心慌起来,苦思近半个时辰,还未成赋。
在座中人都是文士,眼见孙郎君落了下风,未免他尴尬,自然也没有催促。
哪知尹绅却当场阖目而睡,起先还没人注意,直到他鼾声如雷。
李郎大笑,唤人将尹绅推醒,打趣道:“酒还未上,尹郎君竟就醉了不成?”
尹绅直言:“还真不是醉了,只因孙郎君这首比赋耗时太长,等得我竟犯困。”
这话羞得新科进士孙郎满地找缝,可这位还没完,待孙郎好容易赋成,当众诵读以供评鉴时,他竟又再响鼾声,众人呆怔,现场一片寂静。
主人李郎君险些没咳破嗓子,尹绅终于惊醒,睡眼惺忪环视众人,居然还不忘点评:“孙郎君这首长赋,果真叵长,一昧堆砌华丽,却是千篇一律毫无新意,实在让人……闻久犯困。”
十一娘将这件说完,莹阳真人也觉诧异:“往常见尹二郎,也不像这般疏狂不羁,想是为好友打抱不平,才有意折辱人家。”
十一娘摆手道:“薛六哥事后也劝说尹二郎,即便不耐虚伪,直言点评即可,这般挤兑,让孙郎君下不来台,未免会心怀暗恨。哪知尹二郎面红耳赤,竟解释道他并非有意折辱,是真因在座不少人言辞乏味,等那孙郎君作赋时犯困!”
莹阳真人听得目瞪口呆,贺湛却又补充:“我听闻这桩后,暗中也打听了一下,这些年尹二为了试举,虽也不能免俗参与各种文会邀宴以期扬名,还真不乏因为宴席无趣自顾睡去之时,甚至有人为此替他起了个诨名,称坐睡神君,只因他即便鼾声如雷,却仍能稳稳跽坐,若非打鼾,闲人竟不知他已经困睡。可每当惊醒,无论什么题韵,立即便能成诗,这等急才又不得不让人服气,不能斥他狂妄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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