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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毕竟与她结发同衾,他们也曾有过千日恩爱。
尽管这时心如止水,爱恨归零,可下意识间,仍然介怀与他过于接近。
不恨,已经是极限了。
可是对十一娘这时心情一无所知的贵妃却没有忘记这个侄女,主动拉了她的手,直到一处亭台里安坐下来,又诏来诸多音声人,琵琶琴瑟,横笛鼓乐,十一娘不得不眼见着“前夫”如多年之前般在她面前展示了一番乐艺技巧,又情知是为太后这个死对头贺寿,眼见贺衍专心致志,贺烨却毫不掩示勉为其难的心在不焉,十一娘对后者怎么看都更加顺眼。
“节拍错了。”天子对亲王弟弟于音律一艺上的拙劣显然分外头疼。
“我就说我学不会。”贺烨干脆将那细腰乐鼓一丢,刚巧正遇十一娘善意的目光,眉梢就是一挑:“十一娘才艺不凡,对音律也当精通罢,阿兄,你就宽饶我这回,让十一娘代我上阵罢,同安一贯不好相与,最近却常听她赞誉十一娘,简直折服得五体投地,十一娘势必不是徒有虚名之辈。”
贺衍原不曾在意这么一个小丫头,经贺烨提起,这才真正关注。
十一娘却已经飞快垂眸正襟危坐,不与那人目光相对。
“十一娘可会琴瑟?”
天子问询,十一娘不好不答:“回圣人询问,儿虽得授薛六郎教习琵琶,至此时也只是熟练指法而已,怕难当大任。”
这本是推辞的话,十一娘实未料到贺衍对“薛六郎”三字别外敏感——当年他未得储时,已然对裴五娘动了倾慕之情,故而打听过裴相这个嫡长孙女有无婚配,知道与薛陆离是青梅竹马,为此贺衍还暗中关注过陆离,自觉对方才华胜过自己不少,一时竟然灰心丧气,哪知命运变换,后来父亲德宗竟然赐婚他与裴五娘,贺衍心花怒放的同时,对薛陆离的介怀多少存在。
可他从未在妻子面前表现出这一介怀,于儿女私情上本就疏忽大意的裴五娘自然没有体察。
十一娘深知贺衍精于音律,担心一个不留神或者逼不得已被天子听闻她所奏琴曲而有所察觉,故而自打新生,曾经那一手瑶琴技法从不曾显现人前,而她这时,固然忍辱负重,也实在没有心情与贺衍合奏为韦太后即将到来的寿辰助兴,这才直言拒绝,却不想因为提及薛陆离,反倒引起了贺衍的注意。
“朕记起来了。”天子双目直视十一娘:“你应是阿姑学生吧。”
当年肃宗爱惜莹阳真人才华,故而示以恩荣,贺衍一直敬称莹阳为姑母,及到娶了渥丹,更是与渥丹一般将莹阳亲呢称为阿姑,在他心目当中,莹阳的学生唯只渥丹一人,对于后来者柳十一娘一直有种极其微妙的排斥感,当然不至于显现出来,可这时醒悟过来面前这个小丫头竟然将渥丹取而代之,九五之尊的一番打量自然就颇带着挑剔。
“阿姑惯常也爱编习道曲,音律一技自不普通,更不说薛六郎,虽不爱张显,世人皆知薛郎曲难求,十一娘得两位真传,又早有强记之名,刚才之言应是自谦罢。”
天子鲜少用这一类连讽带警的语气威慑于人,换作旁人只怕就会胆颤心惊,然而这时有贵妃在侧,天子这话立即遭到了反驳:“莹阳真人传授十一娘是画艺,又非音律,再者,十一娘强记之能是针对经史文教,薛六郎固然精通音律,十一娘始终年幼,又多分心于书、画之上,学艺四年能称指法熟练习已然不俗,可与天子同奏何等重要,她年纪小小自然不当重任。”
贺衍被贵妃一呛,自然也不好再挑剔下去,贺烨眼看两人之间有些冷场,倒是十分有眼色,唇红齿白一笑:“阿兄,这都怪我愚笨,白废了阿兄数月指教,罢,我也不再祸水东引,就算敲不在节点上,想来阿母也不会在意……十一娘,咱们也别在这儿碍眼了,阿兄还得与贵妃探讨贺曲了,难得同安看你顺眼对你心悦诚服,你本该多抽时间指点她才是,这就和我一同去罢,这才是你正业。”
十一娘二话不说叩辞天子,紧跟着贺烨离开紫兰殿。
她身边原本就无人跟从,贺烨也只带着个江迂,那宦官自觉坠在十步开外,两人间的交谈不怕被人听察,十一娘想到贺烨不止一次提起同安“不好相与”,纵然起初以为只是贺烨有意警告她莫要入宫趟这浑水,可今日贺烨竟然当着天子面前再一次提起,十一娘只觉莫名其妙,也是为了顺理成章提起春莺与灵药之争,故而用同安做为涉入点。
“大王两回提及公主不好相与,依我看来,却是言过其实,公主温柔平和,这虽是优点,然而公主到底不比普通闺秀,过于柔弱反而不善。”
“十一娘,你对同安认识太片面了。”贺烨迈开大步在前行走,嗤笑一声:“我言过其实确有,只是同安性情并非太后惯纵,是我有意养成,你当同安柔弱可欺?她只不过不爱与人计较罢了,事实上,却并不轻易屈服于人,这么多侍读,同安唯有对你钦服有加,之于那些诃谀奉承之人,同安可瞧不上眼,这些心事除我之外,她也不愿对人提起,故而我才对你高看一眼,今日有意替你解围,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十一娘险些没被这话哽得内伤——要不是大王你挑事,天子哪会将矛头对准我?亏还这般大言不惭。
不过和晋王计较当然没有好处,十一娘也只得选择忍气吞声。
“同安内向,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愿多嘴,骨子里却有股傲气,并不乐意屈奉于人,她既信服你,你可得多多留意,为同安排忧解难,为她知己,本大王许诺,你若一心效忠同安,总有好处。”趾高气扬的烨大王自顾自的下令。
这反倒让十一娘不好开口了,犹豫了好一阵,眼看就快到达拾翠殿,这才下定决心采用自话自说一招,莫名其妙将入宫以来种种经历说来,当然,对于春莺、灵药在背后的小动作,十一娘仔细说明毫无隐瞒。
又显煞威
是夜,宫廷深寂,榻上斜靠那少年,却仍双目炯炯。
这时的他乌发倾垂,仅着一套白单贴身的薄绸,拳头支在额角,唇边似笑非笑。
纵然过去一季冬寒那般凛冷为近数十年之最,然而毕竟已经过了最为寒冷的时候,贺烨居住这间寝宫更是早早连炭盆都撤下,这时竟然不合时宜的铺以薄席,他就这么横卧之上,衣襟半敞,竟如盛夏乘凉般,身上连床衾锦都没有搭盖,而双靥红润,似乎一点不觉寒凉。
反而是当值的内宦耐不住余冷,这里不烧暖墙,殿内当值也不能穿着夹袄,春寒未散时就这么站候通宵,委实太过难挨,每当夜深都忍不住缩肩弯背地打起冷颤来。
直到江迂入内,示意众人可退去殿外,总算能在衣外罩上御寒衣氅了,内宦们这才长松口气,却不无同情上司江迂反而不能幸免,必须留在殿内侍候。
晋王一身功力,梁上隔墙有无偷听他自能察觉,待到确定安全之后,才将今日下昼十一娘一番看似莫名其妙的话详细叙述给江迂知道,“顽劣”少年轻斜唇锋:“这丫头之作为,越来越有意思了,她这番话,无疑是向我泄露春莺与灵药均怀鬼胎,仿佛春莺更胜一筹。”
贺烨颇带愉悦这么一说,却敏锐感觉到江迂那飞速的愣怔,他便即收敛戏谑,转而连声冷哼:“这几日以来,我就看你鬼鬼祟祟,果然有事瞒我,还不实说!”
江迂几乎立即跪倒在地,苍白着脸禀报:“小奴的确早已得知,是太后……欲为大王择选姬妾,当是属意春莺及灵药其中之一。”见晋王听这话后越发脸如锅底,江迂赶忙匍匐下去:“小奴之所以瞒而不报,就是担心大王会心生反感冲动行事……大王容禀,此事,不能拒绝,历来为皇族子侄那个……授习子嗣传承之事,都为后宫之尊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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