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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一夜,就这样与以往那般有些平淡,又有些不平淡的过去了。陈家二叔二婶是在十一月初过来的,陈萱自来了魏家就很忙,忙着识字,忙着学洋文,还有幸参加了文先生的沙龙,找到了自己的理想,而且,魏家里里外外的打扫、三餐、还有家里的针线,大都是陈萱和李氏的活儿。所以,陈萱是真的忘了,上辈子,她叔婶也是来过这一遭的。陈萱正在跟魏银商量着怎么裁各自那块新买的呢料子,二人都是想做大衣的,就是款式还没想好,正在翻服装画册,听到外头有人大声说话,魏老太太冬天都是坐热炕头儿的,老太太守着窗户近,隔窗一瞧,还说呢,“这谁呀?”陈萱也跟着打窗子瞧了,当下心里就一咯噔,脸色也有些僵,“是我二叔二婶过来了。”“傻愣着做什么,赶紧出去迎迎。”魏金扬声一句,倒是把陈萱胶着在上辈子的回忆中狠狠的拽了出来,陈萱掀开棉门帘子就出去了。陈二叔陈二婶都是一身厚棉衣裳,见到屋里出来个身穿胭脂红色的半旧旗袍、头梳一个油光光的攒儿的小媳妇,一时真没敢认,要不是陈萱喊他们“二叔二婶。”,便是走在街上,见了都认不出陈萱的。陈二婶到了魏老太太屋里还说哪,“哎哟喂,这皇城根儿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啊,北京城的水土养人哪,看咱们萱儿,这才几天没见,都水灵成什么样儿了!老太太,我们萱儿在你家,可算是掉福窝儿里头啦。”陈萱到外头付了陈二叔陈二婶过来的车钱,又端来茶水,陈二婶慌手慌脚的接了一杯,掀开茶盅盖子喝了两口,连声夸赞着,“这北京城的茶也不一般哪,好喝,在咱们乡下,都是春天的柳树叶子捋一把晒干了,冬天当茶的。这城里的茶不一样,怪香的。”魏老太太一只手靠在锁着的点心匣子上头,笑,“觉着香就多喝两碗。”“那不能,能吃这一碗就是福分啦。”陈二婶笑弯了眼,弯中透出亲近来,“我们秋天忙完了,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就记挂着萱儿,这孩子,自她爹娘去了,就没离开过我们。哎,她嫁到您家,我们也知道定是好衣裳好吃食的享福哪,可不过来瞧一眼,总不放心。这是自家田地里打的花生,我跟她二叔给扛了半袋子来,是今年的新花生,大娘您尝尝,都是挑的上好的咧。”说着就打开布口袋,往外捧了一大捧,给魏老太太搁在掀开半拉炕褥子只留下炕席散热的炕头儿上了。当下把魏老太太嫌弃的不轻,魏老太太直叫唤,“阿萱赶紧拿个簸箕来,亲家嫂子,炕上可不能放吃的!”陈二婶让魏老太太叫唤的有些不好意思,直接臊红了脸。陈萱赶紧去厨房拿了个半尺见方柳条编的小簸箕,收拾起魏老太太炕上的花生,又用洋白布巾把刚刚放花生的地方擦了一遍,连带着陈二叔带来的半口袋花生,陈萱说,“我拿厨房去,这花生炒一炒更香。等炒好了,再拿过来叫老太太尝一尝。”“是这个理,是这个理。”陈二婶自诩陈家村一等一的精明人,当下又道,“路远,这大冬天的,怕路上遇着风雪,炒花生一潮就皮,就没炒,直接带来的。叫萱儿炒吧,萱儿炒花生的手艺,可是我们阖村儿数得着的。”“这就很好了。”魏老太太脸上重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脸上的皱纹像菊花儿一样绽放,“亲家叔亲家婶子记挂着过来看看,就是你们的心意。你们也只管放心,阿萱在我们家里,我拿她当闺女一样待。瞧瞧她如今身上穿的,都是新做的。”可不是陪嫁过来的那两身破土布衣裳。想到陈萱那两身衣裳的陪嫁,魏老太太就一肚子的不满,真是亲叔亲婶子办下的事,现下还有脸来!也就是她们老魏家厚道,换别家试试,谁家给二十块大洋的聘银,只换儿媳妇两身土布棉衣的陪嫁能干休!换个刻薄人家,陈萱还不知如何受搓磨哪!陈萱到厨下放下花生,回屋儿时正听到魏老太太尖着嗓子扬着调子的这一句,陈萱沉默的站在门口边儿,什么都没说。陈二婶也不愧做出就给陈萱陪嫁两身土布衣裳陪嫁的亲婶子,陈二婶只管笑嘻嘻的奉承魏老太太,“是啊,谁不知老太太您是数得着的好婆婆。就是刚我们见着萱儿,都没认出来。这满打满算的才来您家一年的功夫,就活脱脱的跟变个人儿似的。”话间眼风扫过站门口的陈萱,招呼陈萱,“萱儿你过来,给婶子好生瞧瞧,家里没了你,我跟你叔这一年哪,都不知怎么过的。你叔想你想的,直流眼泪,我也是半宿半宿的睡不着觉,就是你弟你妹,都是隔三差五的梦着你。萱儿啊,还是你爷爷给你定的这亲事好啊,你可算是掉进福窝儿里了。”来这片刻功夫,陈二婶已说了两次福窝儿,可见对陈萱这亲事有多羡慕。陈萱平静的听着陈二婶这一套话,只是低着头,依旧没说话。魏金翻个白眼,心里已是一千个看不上陈家叔婶,同魏老太太道,“妈,陈家二叔二婶儿这么大老远的过来,赶紧把西配间儿收拾出来,把炕烧上,也让陈家叔婶歇歇脚。二弟妹你别傻站着了,去收拾吧。大弟妹去厨下瞧瞧,中午安排几个好菜,招待陈家叔婶。”陈二婶连忙笑着客气道,“可别这么着,大姑奶奶可忒客气了。”陈萱低声道,“老太太,我去收拾屋子了。”魏老太太一点头,老太太见着陈家叔婶心情就不大好,原想教导陈萱两句,可看陈萱一幅逆来顺受低眉顺眼的小模样儿,魏老太太又觉着,到底不是亲爹娘,这也怪不得陈萱,一挥手,就让陈萱去干活了。陈萱倒没急着收拾西配间儿,二叔二婶突然过来,陈萱没料着这个,脑子就懵了,这会儿回过闷儿来,陈萱先回自己屋,把魏年经常放在衣柜大衣口袋里的皮夹子拿出来,连皮夹子带里头的零钱,都锁在了她给魏年存私房的小柜子里。然后,陈萱看一眼方桌上的铜底座儿的小圆镜,里头映出一张陈萱自己都有些陌生的脸,陈萱一直觉着自己是个大脸盘儿,可不知是不是来魏家瘦了的缘故,脸好像也变小了,尤其自去年成亲开脸后,陈萱就没再绞过脸了,额角长出细发,慢慢长了,陈萱都会用一些头油把细发梳上去,额角不再方方愣愣,变得渐渐的饱满起来。在魏家,毕竟不用风吹雨打,天天下地,她这一双手一张脸,都细致了。虽然叔婶仍如上辈子那般过来魏家打抽丰,可镜里的人,不再是上辈子那个凄惶守旧的陈萱了。陈萱望着镜中的自己,沉默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盘算当天傍晚,魏年回家后,到自己屋还问陈萱哪,“他们怎么来了?”陈萱忍不住的心虚,小声说,“我也不知道,说是来看我的。”魏年没忍住“切”出一声不屑,取下围巾递给陈萱,见她一幅垂头丧气受气包儿的嘴脸,不禁说她,“我说他们,又没说你,你怎么一幅犯错心虚样儿。”陈萱先给魏年倒了杯水,坐在一畔,低头看着脚尖儿,十根手指绞成个麻花样儿,小声说,“觉着,怪对不住阿年哥你家的。”魏年伸手扣住陈萱的下巴抬起来,陈萱就望入魏年一双严肃又漂亮的眼睛里,魏年提醒她,“说多少回了,说话得看人,你看地做什么。”陈萱羞愧的脸都红了,魏年问,“你也知道他们待你不怎么样吧?”陈萱点头。“他们不好是他们的事,你这么一幅对不起天下人的样子做什么,打起精神来,我就见不得这蔫瓜样儿。”魏年批评几句,陈萱这才好些了,陈萱想着,看来阿年哥没有讨厌她,她虽然愧的很,也还是提醒魏年,“要是我叔婶说要借钱什么的,阿年哥,你可一块都别借。他们在乡下有一百多亩田地,并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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