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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像只手似的将帆桅折断、将船篷揭开,糖袋淋了雨,一船价值四百余两银的蔗糖就完全毁掉了。胡家在崇州只能算富户,远不是能跟东阳林家、江宁曲家相比的豪族,崇州童子劫案,胡家凑了两千两赎身银已经是元气大伤。虽说一船糖的损失对胡家来说很惨重,但总不能掩去得知乔中、乔冠安然无羡的惊喜。这次能凑巧遇上,林缚便决定先往崇州走一趟,将胡致诚、胡乔逸等人送回崇州去。此番在扬子江里遇险援救,林缚也就有一个正当的名义,先跟胡家正式建立起联系来,不怕萧涛远会起疑心。卷四江东乱风灾大风稍息,林缚使船连夜升帆前往崇州,风向不利,但是水势甚急,船速也快,天将亮时就抵达西沙岛西南滩。林缚也没有想到这次风灾会如此严重,比对岛上与沿岸植被给风摧折的情形,西沙岛处于这次台风过境的核心风带上,给摧残得额外的惨烈。林缚没有急着去崇州,而是使船从西沙岛南侧绕行,岛上满目疮痍,使人不忍睹之。※※※林缚认真比对过当世他所能看到的最精准的地图,发现后世最繁荣的大都市上海大部分地区现在要是么是滩涂、要么还没有成陆,崇州县东部还是大片的滩涂堆场,江东郡平江府包括了后世上海西部地区、苏州以及无锡东部地区等广袤地域。西沙岛亦非后世的崇明岛,实际位置要比崇明岛要靠里约一两百里,崇州岛的前身很可能就是西沙岛东面,实际处于扬子江出海口外的马家滨、姚刘沙等诸沙洲。不比基岩岛,一般的沙岛很不稳定。林缚他们抵达西沙岛西南滩时,去年深秋还能看到的西南滩一处尖出来的岛尖,已经给今年入夏后急涨湍急的江水冲坍得不成模样。又由于沙岛土地贫瘠,近百年来西沙岛除了少数渔民在岛上落脚外,并无大量民众迁入。西沙岛近百年来将周边几座沙洲次第连成一片,成为扬子江出海口附近第一大沙岛,距北岸也只有四五里水路,并不是没有民众上岛耕种,只是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大部分人尝试过都没能支持下来,只有少部分人跟一些渔民定居下来。诺大的沙岛,方圆百里,按照南北两岸海陵府与平江府的人口密度计算,容纳十万人不成问题,但是岛上常住人口不足千人,说是荒岛也不过分。年节前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年入夏的流民潮使涌入江东郡的流民高达百万,流民流动路线主要是沿淮水、洪泽浦、巢湖等水系南下,滞于朝天荡北岸,则沿北岸扩散,也有十数万流民进入海陵府。大规模流民与地方民众之间的矛盾永远是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就像古棠县将流民驱赶到河滩地里,海陵府以崇州县地方官府也有意的、不负责任的将流民疏导到无主的沙岛、江滩等人安置。今年春后聚到西沙岛的流民也高达数万,这数万流民在昨日的风灾中受灾惨烈,甚至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林缚使船沿岛南端而行,沿路几乎看不到完整的窝棚、茅舍,沿岛南侧天然沙圩大规模坍塌,越往东行,灾情越发的严重。林缚午前在西沙岛东南滩停船,从浅水涉过上岸,一直深入到岛里十四五里,都能看到给海潮倒灌后的痕迹,往深处走,沿路都是给风浪摧残的窝棚残迹以及溺毙的尸体,越看越叫人心寒。聚集在西沙岛的流民根本就没有抵抗台风跟海潮回灌的经验,连最简陋的海塘、海坝都不修,就直接在近岸滩地上开垦荒地、搭棚而居,甚至将天然生长的大片芦苇荡及灌木丛林成片的用刀火除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都是能抗风阻浪的天然屏障。地方上又极不负责任的漠视,不加引导,昨天风灾及海潮回灌又格外的猛烈,怎么能受灾不惨重?在一座地形势稍高的土丘上,林缚遇到聚集在那里的数百名难民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其他人呢?”林缚寻来难民里见过世面的老者,询问这里的受灾情况。“都给大水冲进来,都死了,尸体都浮到海里去了,这剩下我们这点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喂海龙王的肚子……”老者也是欲哭无泪,双眼浑浊,声音嘶哑,看着林缚他们过来,有些人生出无限的希望,老者的心却给昨夜的大灾摧残得麻木了。林缚愣在那里,他与长山岛联络,便是以西沙岛东南滩为中继点,长山岛还派了两人混迹在流民里以观察形势,他清楚知道聚集在西沙岛东南滩的流民少说也要有七八千人,怎么可能都就剩下眼前四五百人?“这贱老天!”周普恶狠狠的将刀连鞘插进沙土丘里,随林缚上岸的敖沧海、胡致诚、胡乔逸、胡乔中、陈恩泽等人都默然无语。吴齐从周边走了一圈,到土丘上来,摇了摇头,示意长山岛安排在这边的两人都没能幸免于难,说道:“昨天风带浪来,下行江水又急,听说在东南滩形成的巨浪高达两丈有余,岛上又暴雨成灾,天灾如此,绝难幸免……”“这哪里仅仅是天灾啊?”林缚长叹一声,吩咐吴齐、陈恩泽、胡乔中等人,“将船上粮食与木柴、石碳所有能分入下去的东西都搬下船来,我们去崇州补充就是;灾民有谁要去崇州避难的,可以跟我们的船走——你们分头去做,天黑之前,我们启程去崇州,也许到那时,崇州的救灾官员也应该上岛了……”除了救灾的人手,林缚在敖沧海、胡致诚的陪同,走遍东片半岛察看灾情,粗步估算在昨日风灾、海潮回灌中溺毙者不下两万人,堪称惨烈。怕是整个江西郡、湖广大部分地区入夏后直接在大涝溺毙者都没有两万人。除了大量尸体给退潮海水带出海外,还有大量给溺毙的尸体在受灾处随地可见。林缚他们在岛上等到黄昏,崇州的救灾官员并没有出现,岛上灾民还有两三万人,不要说吃饱饭了,连口热水都喝不到。林缚知道他在这里公然组织救灾是件犯忌讳的事,不过他在江宁做的那些事有哪些是不遭人恨的?再说他狠不下心将两三万灾民丢在岛上任他们饿死或任疫情漫延而袖手不管。林缚找来周普、敖沧海、吴齐以及大鳅爷葛存信简单的商议了一下,就决定将“江东郡按察使司兵备道筹粮使林”以及“江东郡按察使司东阳兵备道集云卫勇”的旗号竖起来,以筹粮使的名义先在西沙岛组织救灾。组织人手将大量灾民往岛西北地势稍高处聚集,集中起来一是方便救助,另一个也是将灾民往灾情稍轻区域转移,与可能发生大疫的地区隔离,也方便组织人手收集掩埋尸体。天气炎热,防疫工作是最刻不容缓的。周普、敖沧海、吴齐以及葛存信等人可以说是对当世官僚阶层都有着程度不同的不满情绪,对流民有同情倾向,林缚做这样的决定,他们自然拥护。要说地位以及权势甚至有野心有能力者,天下胜过林缚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恰恰是林缚遇难扶危、遇险救难、勇于承担责任的处世风格与气度,才是将曹子昂、秦承祖、傅青河、林梦得、周普、敖沧海、吴齐、葛存信等一干随便放到其他地方都能独挡一面的豪杰人物聚集到他的麾下而不离心的根本。任何一方势力都有其核心的聚集人心的要素,最简单的说法就是“志同道合”;天下并无无缘无故的忠诚,忠诚来自高度的认同感。林缚要不是这样的林缚,便是他才智再深、能力再强,顶多也只是如秦子檀、赵勤民那般做别人的谋士、做别人的部属。林缚让人将胡致诚找来,跟他们说道:“胡先生,我有一件事要托你们去做……”“请林大人吩咐。”胡致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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