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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沙护着头,在墙角缩成团,没有喊叫、没有哭泣,也没有抵抗,就和儿时被母亲安苏妮责骂、抽打一样,全然不回嘴、还手。在家里的经验告诉他,有时候,不论你有没有错,面对认为你有错的大人,你都是有错的。在这种时候,千万别想着顶嘴,老实挨打挨骂就行了,不然,这警棍的力道,还会加大。
警棍砸得角度很是刁钻,不曾落在后脑勺、下巴、颅颞、腹部、下体这类脆弱的部位,打的,尽是胳膊、额头、肩膀和大腿,敲得哐哐当当。挨揍的地方,就像割了花刀,泡进兑了辣椒水的柠檬汁里一般,又酸又疼又麻。
打累了,年轻警员摘掉帽子,擦走汗,又拿皮鞋尖朝他屁股踢了两脚:“小子,你怎么就不开窍呢?你死犟着嘴,浪费我们的时间,害我们大半夜睡不着觉,会惹得我们更不高兴,知道吗?我们不高兴,受罪的还是你,不对吗?”
“是啊,你嘴硬什么?”大胡子喝着热茶,畅快地吐着热气,蹲在他旁边,苦口婆心地劝着,“再说,这事明摆着就是你做的,你老实承认了,不好吗?”
“我是…报警的,”坎沙还是护着头,断断续续地说着模糊又肯定的话,“我不是…干坏事的…”
“妈的,给你脸不要?是吧?”
骂着,年轻警员又要动手,大胡子却令之退到一旁,清了清嗓子,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低到微不可闻,却又字句清晰,把一个个单词、一句句话语劝进了他那对还在嗡嗡响的耳朵里:
“小子,你别撑了,你撑得过吗?你想想,你不是才十七岁,你还没成年嘛,我告诉你,照咱们北边的法律,你是死不了的,也坐不了牢的,知道吗?也就是进那些青少年矫治中心,少了一两年,多了两三年,你就出来啦,档案履历上都不会记录,知道吗?你就当进去度个假,休息几年,刚好也解解高中的乏,不好吗?你说,你要是在我们这儿硬扛,多挨几棍子,别的不说,就说说腿吧,你想想,你要是把腿折了怎么办?你们家没几个钱,又请不起圣恩者,去那些医院治好了,也得瘸着腿,走一辈子高低路。孩子,这不值当啊,你再想想,啊,再想想吧。”
门又一次锁死。
窝在墙角的坎沙,还是抱着头、捂着脸,那张说不清话的嘴在嘀咕,在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他不是报警的那个吗?他不是目击证人吗?为什么这些条子,非要逼着他认罪,非要强迫他背黑锅?这样做,他们能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他们是单纯的懒?懒得去查案,懒得去核实情况?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不知道。他现在,只有摸着鼻子,靠躲在墙角的宝贵闲暇,蹲着睡一会儿,尽量休息那么一会儿。
但警员们不会放过他。他的眼睛一合上,年轻的警员就会走进来,给他浇一杯凉水,或者踹他几脚,叫他醒过来,好好想想接下来要交代的话,别再犯蠢,别再发傻。
在单透玻璃外休息的大胡子,是悠闲地看着监控,喝着黑茶,看这个年轻的高中生还能熬多久,欣赏这个熬昏头的蠢东西是多么软弱地瑟缩,还跟年轻的警员打赌,赌待会儿进去,他会多崩溃地趴在桌上、跪在地上求饶,然后,美美地睡个小觉。
早晨七点,闹铃响了,时间到了,大胡子揣好警棍,别好手枪,跟年轻的警员吹嘘了一番枪法,还炫耀了弹匣里的新子弹——一种口径小,但膛压高、弹头采用钢芯材质的昂贵弹药,不仅便于操控,威力还比那些打不死小屁孩的玩具枪要大得多,一枪放倒发疯的野牛,问题都不大。
两位警官再次坐回审讯室,等着报警的人爬出墙角,扶着桌子坐起来,好好听他们训话。
大胡子叼了根香烟,深吸一口后,把呛人的废气喷到坎沙的脸上:“想明白了吗?小子?”
“想明白了。”
“那好,这次,该说什么,你知道了吗?”
“知道。”
“行吧,别让我们失望啊,说吧,昨天晚上…”
“我要打电话。”
大胡子放下签字笔,粗犷的眉毛皱得很高很高:“嗯?”
“我要打电话,给我家长打电话。”
笑了,大胡子笑了,笑得无可奈何,笑得像是在看一个弱智讲笑话。
坎沙没理他,只是表明自己的需求:“打电话,我现在就要打电话。”
“小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跟你老实说吧,我就是把你押在这儿一个星期,把你扣在这儿一个月,把你关在这儿半年,你家里人都找不到你,就是找到你,他们也见不到你,就是见到你,你也得是个哑巴,说不出一句话,知道吗?”
坎沙的双手垂在身旁,两眼灰蒙,看不见分毫的光亮:“我现在,要打电话。”
“醒醒吧,小子,你打不了。我要你打,你才能打,我不要你打,你一辈子都不能打。”
“我读过法,我知道共治区的法律规定,任何被羁押的人都有权联系——”
“法律?你跟我显摆什么?啊?我是警察,我不比你更懂法?”
“警官,”坎沙笑了,是张大嘴,鼻青脸肿地笑,“你不是初中肄业,或者…是个文盲吧?”
大胡子两眼一瞪,拍桌而起,抽出警棍,塞进了年轻警员的手中,也开始笑,却是一种想杀人的笑:“我说它是法,它才是法,我说它不是法,它就是坨狗屙的屎,知道吗?”
点点头,坎沙还是一个劲儿地笑:“知道,你真是个文盲,不,是法盲。”
不消提醒,年轻的警员已绕过桌子,举高了胳膊,卯足力气,把警棍瞄着坎沙的肩膀,毫无保留地抡下。不出意外的话,待会儿,坎沙就要捂着肩膀,在地板上抽搐,嚎得像被宰的猪一样了。
可坎沙起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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