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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第3页)

&esp;&esp;杰妮丝走到门口,发现大量飞得很高的飞机在一阵阵猛烈炮火的黑烟中间列成密集的队形向港口飞来。她走进汽车把望远镜取出。最初她看见的只是蔚蓝的天空和一团黑烟,然后有三架飞机飞入视野,形成耀眼的银白色三角形。飞机的翅膀上绘有一个实心的桔红色圆形。她吓得目瞪口呆,用望远镜观察它们飞行。

&esp;&esp;“是吗,太太?好多飞机啊!好大的规模!”店老板站在她身旁,龇牙咧嘴地笑着把包装好的物品递给她,笑得几乎把他的一双眼睛都眯成了缝。他的孩子们站在他背后的门廊上,一面指向天空一面用尖锐刺耳的日本话唧唧喳喳地讲着。

&esp;&esp;杰妮丝睁大了两眼望着他。在美国海军中,几乎人人都不喜欢夏威夷的日本人,猜想他们都是间谍。她也感染了这种情绪。现在,在这儿,这个日本人就朝她咧开嘴嘻嘻笑着,而日本飞机却真的在天上飞着呢!在夏威夷群岛的上空飞着呢!这说明了什么?这些无耻的日本人啊!她把物品接过来,态度生硬地猛的把望远镜递给他。那个人向她点了一下头,就仰起头来-望那些飞机,它们此刻开始掉转方向,一个个俯冲下去,从一阵阵浓密的黑烟中闪出银光。他喉咙里发出一个古怪的声音,不动声色地直立着,把望远镜递还给她,对她呆呆地望着,一双乜斜着的眼睛象黑玻璃一样。那些涂着桔红色标志的飞机所呈现的景象,虽然很怕人,但仿佛有点虚幻,倒是他脸上的神色更向杰妮丝-亨利说明了珍珠港当时发生什么情况。她把望远镜抓在手里,跳进汽车,把车门砰地关上,发动机噗噗地转动起来。他捶打着车门,伸出手来把手掌向上,大声叫喊。原来她还没有付款。

&esp;&esp;杰妮丝原是个诚实的年轻妇女,但是现在,她怀着一种孩子寻开心似的激动情绪,厉声喊了一句——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使用水手的骂人话——去你妈的!就开足马力沿着公路疾驰而去。

&esp;&esp;杰妮丝-亨利就是这样看到战争爆发的。后来有好些年,她总在酒后跟一些好朋友讲起这个故事,通常都会引起笑声和喝采。

&esp;&esp;她把汽车的踏板往脚底下一踩,汽车飞速地在尖利的啸声中攀上山去,转了几个弯开到了山顶;她刹住车,跳进路边草丛里。这儿就她一个人。下面,银色的飞机掠过平静的海军基地上空,向基地俯冲,那儿的朝雾依然带着珍珠似的粉红色笼罩在战舰周围。一个个水柱向上喷射,几只船着了火,一阵阵的高射炮火发出淡黄色的闪光。但这种情景仍象是一次演习,而不大象是一场战争。

&esp;&esp;接着,她看见一个非常奇特的骇人景象。一艘战列舰消失了!一霎眼之前,这艘战列舰还屹立在前列,但顷刻间已化为乌有,只剩下一个黄黑两色浓烟缭绕的大红球。轰隆一声大爆炸几乎震聋了她的耳朵;气浪扑到她脸上,象是轻拂的和风;一团圆形黑烟和通红的火焰沿着一根较淡的烟柱上升到高空,接着又是一声爆炸,迸发出一大片美丽的桔色和紫色,然后又是另一次连续不断的隆隆声!那艘消失的战列舰在望远镜中又一次朦胧地出现,已是一艘巨大的裂开而扭弯的破船,全身都着了火,正在倾斜着下沉。水手们拚命奔跑,往海里跳,有些人身上的白军服已经着了火,在黑烟中进进出出,无声地尖叫着。这情景看去很象在演电影,激动人心但不真实,可是现在杰妮丝-亨利开始感到恐惧了。这儿确实有一艘战列舰在她的眼皮底下沉没下去,而且自始至终不到十分钟!她看见更多的飞机飞到她头顶的上空。炸弹开始在一些小山上爆炸开来。她想起她的孩子,就飞跑到汽车跟前,猛可地把车倒退到公路上,然后开足马力驶回家去了。

&esp;&esp;中国保姆坐在扶手椅上,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往教堂去,帽子放在膝头上,闷闷不乐地翻看着祈祷书。“孩子睡着啦,”她用清晰的英语说;她出生在这座岛上,是女修道院抚养大的。

&esp;&esp;“吉列特一家人还没来。他们把我忘记了。看来我得去做上午十点钟的弥撒。请您打个电话给芬尼太太。”

&esp;&esp;“梅安娜,你知道不知道日本正在进攻我们?”

&esp;&esp;“什么?”

&esp;&esp;“唉!难道你听不到炮声?听不到爆炸声?”杰妮丝神经紧张地朝窗外做了个手势。“把收音机打开,你会听到很多事情!日本飞机都飞到港口上空来了。它们已经炸沉了一艘战列舰。”

&esp;&esp;维克多仰面躺着,服了咳嗽糖浆以后还在睡,呼吸的声音响而且快。杰妮丝把他滚热的红润的小身体脱光了。收音机播送夏威夷吉他圆润的琴声,一个女人唱着可爱的草裙舞。当杰妮丝用海绵替婴儿擦身子的时候,广播员兴高采烈地给克什米尔香皂做广告,然后又开始播另一首夏威夷歌曲。那位保姆来到房门口,问道:“亨利太太,您真的相信发生战争了吗?收音机里什么也听不出啊!我想,或许您只是看到军事演习吧?”

&esp;&esp;“啊,我的天!演习!你以为我有多蠢?千真万确,我看见一艘战列舰炸毁了。我看见大约一百架日本飞机,也许还要多!广播电台上的人都睡着了,不然就是神经错乱。喂,请你给他吃点阿斯匹林。他的烧退得多了。我要打电话给芬尼夫妇。”

&esp;&esp;但是电话线路已经不通了。她接连往挂钩上按了好几下,但不起作用。

&esp;&esp;“洗羊消毒液是使香烟变得苦涩的焦油。幸运牌香烟是唯一的好烟,没有一点点洗羊消毒液的味道。”一个爽朗而愉快

&esp;&esp;的男人声音说。“抽幸运牌香烟吧,对您的喉咙大有好处——”

&esp;&esp;杰妮丝把刻度盘拨到另一个广播电台上,听到了风琴的乐声。“我的天!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esp;&esp;那个保姆交叉着双臂倚在门口,乜斜起嘲弄的眼睛望着杰妮丝,看她拧动针盘收听新闻。

&esp;&esp;“怎么,他们都疯啦!水兵们有的身上着了火,有的跳在海里给浪涛冲走了,什么声音?是谁来了?是吉列特夫妇吗?”她听见车胎驶在汽车道砂石上的嘎吱声。一只拳头捶打着门,门铃响起来。那个保姆直瞪着她的女主人,身子一动也不动。杰妮丝飞奔到门口把门打开,忽然华伦-亨利踉踉跄跄地跌进门来,他血流满面,穿着沉重的飞行靴、一套帝拉链的衣服和一件血迹斑斑的黄色救生衣。“喂,你有二十块钱吗?”华伦问。

&esp;&esp;“天呀,华伦!”

&esp;&esp;“琴,你先把车钱付掉,”他的声音已经嘶哑,话说得很简短。“梅安娜,拿点绷带来好吗?”

&esp;&esp;出租汽车司机是一个尖脸的白种老头儿,他说:“太太,应该给我五十块钱。我听说日本人已经在卡胡库角登陆了。我也在替我自己的一家人发愁呢。”她给他两张钞票。“我丈夫说给你二十块钱,”她说。

&esp;&esp;汽车司机把钞票装进衣袋里,说:“哪怕我得杀出一条血路上船,我也要搭第一艘船离开这儿。在夏威夷的每一个白种人都要被杀掉。这是罗斯福给咱们惹出来的。”

&esp;&esp;华伦光着胸脯坐在厨房里。保姆正在把消毒药敷在流着血的左胳膊上边。“我来吧,”杰妮丝拿起海绵和药瓶说“当心别让维克多出什么差错。”

&esp;&esp;杰妮丝在他两英寸长的擦掉皮的伤口上敷药的时候,华伦咬紧牙齿忍着痛苦。他问她:“琴,维克什么地方不舒服?”

&esp;&esp;“唔,发烧。咳嗽。亲爱的,你究竟遭遇到了什么情况?”

&esp;&esp;“我被打下来啦。那些杂种把我的报务员也打死了。给我点一支烟好不好?我们的中队在‘企业号’航空母舰前面飞行巡逻,于是跟他们遭遇上了——嗳,轻轻地擦碘酒,碘酒够多了——那些混帐的日本人到底怎么回事?”

&esp;&esp;“亲爱的,你得到医院去,应该把伤口缝起来。”

&esp;&esp;“不,不。医院准是挤得满满的。这是我到这儿来的一个原因。同时我想确切知道你跟维克都很平安。我要到福特岛去,看看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或许能在那儿搞到一架飞机。那些日本航空母舰还没走远。我们要反攻,那是肯定的,我不愿错过这个机会。琴,用绷带把它扎起来,再把我耳朵上的伤口敷上药扎上就行啦。我全身那么多的血块就是从这里滴下来的血凝成的。”

&esp;&esp;看见华伦从战场上突然回到家里,而且完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光着半个身子,血流不止,这情景吓得杰妮丝头晕目眩。但当她抚摩他的皮肤,闻着他的汗和血的气味,把他的伤口包扎起来时,她又深深地感到愉快和激动。他滔滔不绝地谈着,激动得厉害。“天,真离奇——当然,我原以为那些高射炮弹的爆炸是实弹演习呢。我们在四十英里开外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它们。还有大量可怕的烟从岛上升到天上去。我把这一点告诉了我的僚机。我们两个人都推测他们是在焚烧甘蔗林。我们最初没有认出他们,直到他们的六架飞机从太阳里钻出来向我们猛扑过来。这是我最后见到皮尔-帕朗茨。我到现在还不清楚他的下落,从那时起我就想尽办法保住自己这条命。天哪,瞧那些家伙俯冲的劲儿——!”

&esp;&esp;“亲爱的,别动。”

&esp;&esp;“对不起。的的确确,那是个硬仗,琴,无畏式是一种优良的俯冲轰炸机,可是这些日本的零式飞机更好!它们飞起来速度那么快,性能那么灵活!它们可以一翻身钻到你的飞机肚子底下,快极了!简直不是它们的敌手。它们表现了飞鸟似的绝技。你甩不掉它们,也盯不住它们。说实话,驾驶员们也都是第一流的。我不敢说f4f战斗机是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就是一架无畏式跟零式较量,简直死路一条。我只能不断地打转躲避他们。他们马上把德-拉什穆特打死了。他在通讯联络中发出的可怕尖叫声几乎震破了我的耳鼓,然后他喊着说:‘亨利先生,我正在流血,我要死啦,’接着哼了一声就完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不断向我飞来,急于把我干掉,其中有一架最后冲过了头,在我的视线内停留了一两秒钟,想掉转身去。我马上用五十毫米口径的机枪向它扫射,肯定它已经开始冒烟,可是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以后我就看不见它了。曳光弹从三面向我射来,正好经过我的窗口,一道道巨大的粉红色曳光发出嗖、嗖、嗖的声音,然后,天呀,我们自己的高射炮开火了!究竟为什么向我开炮,我一点也不知道,那些愚蠢的狗娘养的——也许他们是想打日本人而打错了目标——但是高射炮火却在我的周围爆炸开来。我依旧不知道究竟是谁打中了我,是他们呢,还是日本飞机。我只知道我的汽油箱着火了。可怜的德-拉什穆特,我一声又一声地向他喊叫,直到火焰冲到飞机座舱的周围,可他一句也没有回答,他肯定已经死啦。因此我打开座舱盖跳伞了。直到降落伞张开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看见的只是一片海水。我降落在檀香山海港上空,风把我吹到了岸上。我几乎给缠在迪林汉大道旁边一个小公园的一棵棕榈树上了,但是我解脱出来,降落到地面上。我抓住了那辆出租汽车,跟那家伙磨了很久。他看见降落伞缠满树梢,他看见我怎样解脱——他停下车在一旁观看——但他还是要我付给他五十块钱,才答应把我送回家。好一个爱国者,那家伙!”

&esp;&esp;“亲爱的,我已经把你的血止住一些了。你就安安静静坐一会儿吧,好不好?”

&esp;&esp;“亲爱的。我一定要在今天天黑之前弄到一架打字机,好把这第一次对日本零式飞机作战的报告写出来存档。嘿?怎么样?你应该去瞧瞧市区的那种景象!”华伦朝他的妻子歪着头咧嘴一笑。“人们出来的时候还穿着睡衣裤,还有穿得更少的,叫喊着,跑来跑去,呆呆地望着天空。老头儿,孩子,抱着婴儿的母亲。真是他妈的傻瓜,在高射炮的碎片象雨点一样到处乱飞的时候还乱跑!唯一安全的地方是屋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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