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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飞机扫射的时候,拜伦正在路旁换轮胎。他和娜塔丽已经出了克拉科夫,正乘着这辆到处是锈的菲亚特出租汽车向华沙行驶,同行的还有班瑞尔-杰斯特罗、新婚夫妇、留胡子的小司机和他那胖得发蠢的妻子。
&esp;&esp;德国人入侵的早上,克拉科夫有几处地方着火,硝烟弥漫。但德机的来看,显然是个军官。他面前放着那份打开的护照。他一边呷着玻璃杯里的茶,一边拿眼睛瞥着护照,茶水都滴到了拜伦的照片上。在这间狭窄、肮脏的屋子里,金属文件柜和书架都堆到一个角落里,布满灰尘的法律书乱七八糟地扔着。
&esp;&esp;军官问他会不会说德语。他们就用这种话谈起来,当然都讲得不怎么样。他让拜伦把情况又说了一遍,然后问他,一个美国海军军官怎么会和犹太人搞到一块儿,他又怎么会在打仗的时候在波兰转来转去。他的香烟抽到了最后一点儿,又点上了一支。他拚命盘问拜伦头上怎么受的伤,听说他们在公路上遭到了轰炸,他扬了扬眉毛苦笑一下。他说,即便这些都是真话,拜伦的行为也够愚蠢的,很容易被抓去枪毙。在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长长的沉默间隙,他用一支扎纸的笔把拜伦的答话记下来,然后把这张潦草的记录别到护照上,把它们一同扔到一个装满文件的铁丝筐里。
&esp;&esp;“明天下午五点再到这儿来。”
&esp;&esp;“那不行。我今天晚上就得返回华沙。”军官耸了耸肩膀。
&esp;&esp;拜伦但愿他的太阳穴别老这么跳,这样简直没法动脑子,特别是用德语,而且眼睛也发花了。“我可以问一下您是谁吗?您凭什么权力没收我的护照,而这个士兵又凭什么权力要弄走我们的汽车?”
&esp;&esp;卡西米尔刚才露出的那种讨人厌的微笑——卡西米尔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一直呆呆地站在办公桌旁边——此刻在军官的脸上出现了。“甭管我是谁。我们先得弄清楚你是什么人。”
&esp;&esp;“那就请给美国使馆打个电话,找政治秘书莱斯里-斯鲁特,这费不了多少时间。”
&esp;&esp;这位军官一口喝光了他的凉茶,开始在文件上签字,用波兰话对卡西米尔嘟囔了几句,卡西米尔就抓住了拜伦的胳膊,把他推到门外,带他回到汽车那儿。
&esp;&esp;火车站和货车都在冒着白烟,街上充满弄湿的焦木头气味。抢劫结束了。警察们站在遭难的商店前面。三个女人的脸隔着车子的黄玻璃,紧张地看着拜伦。卡西米尔的同伴刚才又是敲玻璃,又是冲着新娘子眨眼睛,吓得她躲开了窗口。现在卡西米尔对他说了几句话,他们就走了。
&esp;&esp;拜伦把经过情况告诉了娜塔丽,她又用意的矮个子男人正生气地向他摆手。他又退进门洞,用望远镜找到了飞机:这是些黑色的飞机,比那架打伤他的飞机大,是另一种粗大的形状,但漆着同样的十字和a字图案,机身特别长,在望远镜彩虹般的框子里,看上去有点象小型飞行货车。电停了,娜塔丽借着烛光在门厅里的一面镜子前梳头。
&esp;&esp;“怎么回事?在轰炸吗?”
&esp;&esp;“在轰炸。它们不是往这边来,我看到飞机了。”
&esp;&esp;“算了,我想还是别回到澡盆里去好。”
&esp;&esp;咚咚的响声更大了。他们俩坐到沙发上,抽着香烟,你看我,我看你。
&esp;&esp;娜塔丽声音颤抖地说:“这可真象夏天的大雷雨冲着你来了。我以前可没把它想象成这个样儿。”
&esp;&esp;远处传来的哨声越来越响,突然轰隆一声,把房子都震动了。不知什么地方玻璃震碎了,哗啦啦的一大片。姑娘尖叫一声,但仍然直挺挺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近处又是两声爆炸,一次紧接着另一次。街上声音嘈杂,吵嚷声、尖叫声和砖墙倒塌的声音,透过百叶窗传进来。
&esp;&esp;“勃拉尼,咱们要不要跑到地下室去?”
&esp;&esp;“顶好坐着别动。”
&esp;&esp;“好吧。”
&esp;&esp;这是最厉害的了。后来又咚、咚地响了一阵,有的离得远,声音小点儿,有的比较近,但是不再使人从空气中、地板上和牙齿里都感觉到了。它们渐渐消逝。外头大街上,响起当当的钟声,石子路上奔跑的脚步声不停,人们在喊叫。拜伦拉开窗帘,打开一扇窗子,在强烈的阳光下眯起眼睛,看到街上两幢被炸起火的房子。人们围着炸散的瓦砾堆和着火的残屋转来转去。把一桶桶的水浇到熊熊的大火之中。娜塔丽站在他身旁,咬着嘴唇。“这些可恶的德国杂种。哎呀我的上帝,勃拉尼,你看,看!”人们开始把断了气的人从阵阵烟雾中抬出来。一个穿黑色胶皮上衣的男人,手里抱着一个两条胳膊向下耷拉着的孩子。“咱们不能帮帮忙吗?不能做点儿什么吗?”
&esp;&esp;“一定会有志愿队的。娜塔丽,中立国人员可以参加护理、抢救、清扫。我会去打听的。”
&esp;&esp;“看这个我受不了。”她转身走开了。娜塔丽-杰斯特罗光着脚没穿高跟鞋,矮了一二英寸,身子裹在一件太大的浴衣里,没擦粉的脸朝上仰着,一双眼睛泪汪汪的,看上去年轻了些,也没有往常那么倔强了。“离得那么近,很可能把咱们俩都炸死的。”
&esp;&esp;“下次再听到警报响的时候,咱们或许应该钻到地下室去,现在我们知道了。”
&esp;&esp;“都是我害你的。为了这我心里一直不安。你在柏林的父母亲一定都为你愁病了,而且——”
&esp;&esp;“我们家里都是海军,这些都司空见惯了。至于我自己,觉得挺好玩儿。”
&esp;&esp;“好玩儿?”她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真活见鬼!别说孩子话了。”
&esp;&esp;“娜塔丽,我从来还没有过这样激动的时候,就是这么回事。我不信我会给炸死。要命我也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esp;&esp;“拜伦,就在刚才这半小时里,可能已经有几百个人死在那儿了!难道你没看见他们从房子里拖出来的那些孩子吗?”
&esp;&esp;“我看见了。你瞧,我的意思是——”拜伦犹豫了一下,因为他说过他的意思是觉得挺好玩儿。
&esp;&esp;“这么说可真蠢,真麻木不仁。德国人才会说这种话。”她把浴衣裹了裹紧。“好玩儿!莱斯里觉得我神经有点儿怪,你才是真怪呢。”她对他不满意地摇了摇头,就大步往浴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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