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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寒一来心里记挂沁瑶,二来不是忙着跟皇上读书批奏折,便是要去看师父布阵,白日着实没多少时间跟刘冰玉相处,便总纵着她。沁瑶在最初那阵最难捱的孕吐时光过去后,也在家闲不住,只要蔺效不在家,便进宫看阿寒两口子,要不就是去布阵之处探望师父。不知是不是跟阿寒情投意合的缘故,东宫被刘冰玉打点得格外舒暖惬意,一点没有宫里常有的冰冷肃穆。沁瑶偶尔一去,必被刘冰玉的热情款待绊住脚,天气严寒,懒得来回奔波,索性留在东宫用了午膳再回澜王府。而阿寒只要听说沁瑶来了,会尽量放下手中冗务前来相伴,师兄妹相处起来,跟从前一样的自然亲昵,没有任何不同。蔺效每回忙完手中事物,便来东宫接沁瑶,两口子一道回去。皇上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要命的是,虽然身子已经极为不适,皇上仍在继续日夜不继地亲自教导阿寒,不事休整,硬生生加快了尸毒的进程。等到清虚子布好阵,缘觉启动第一场超度法事时,皇上终于病入膏肓,一卧不起。拖延了一月,眼看只差最后几场法事,皇上还没来得及等到亲眼看到蕙妃的转世,就陷入了弥留状态。这几日,皇上情况格外不好,吃一点吐一点,最后干脆水米不进,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进不去出不来。众近臣眼看皇上不好,不敢出宫,连续几日守在含元殿外。是夜,皇上破天荒喝了一碗粥,浑浊的双眸清亮起来,甚至能在宫人搀扶下坐起来了,说话语调也颇有底气,看着与病前没什么不同。余若水等人的神色却愈加凝重,知道皇上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怕是活不过今晚了。皇上稳稳当当坐于床畔,吩咐王公公,“招他们进来。”等近臣到了跟前,问:“太子如何?”几位心腹近臣跟随皇上多年,焉能猜不到皇上的心思,忙道:“太子聪慧而仁厚,谦逊而坚韧,允恭克让,敏而好学,得此明君,实乃天下苍生之福。”他们虽然惯于逢迎,但夸赞阿寒的这几句话却是发自肺腑。新立的这位太子善良却果决,温和不懦弱,的确是个德行极佳之人。皇上眉头不肯松开,道:“朕薨了之后,有几道旨意需得你们帮着宣之于众。”莫诚听得胆战心惊,乍着胆子道:“皇上,臣斗胆一问,皇上要宣的密旨当中,是不是有一道殚压澜王世子的旨意?”皇上冷着脸驳斥道:“什么时候朕的决议容得臣子来置喙了?”莫诚异常决绝地跪下,“皇上,忠言逆耳,就算您今日降罪于臣,臣也不得不奉劝皇上一句:皇上万万要审慎!您莫要忘了,太子身子特殊,需得澜王世子来帮着维持清明——”这件事除了当日在云隐书院目睹了蕙妃之事的人之外,只有少数几名近臣知道。皇上病气上涌,闭了闭眼,并不接话,阿寒初刚上位,根基不稳,惟谨父子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终是一患,若不是为了阿寒的清明离不开蔺效的缘故,岂会只是调离长安这么简单,他会直接将他们父子二人连根拔起,永绝后患。“澜王世子磊落坦荡,若有谋反之心,早在上回长安大乱之时便会筹谋,何须等到太子登基之时?”王行知见皇上情形不对,也在莫诚身旁跪下,苦劝,“而且世子妃与太子师出同门,情同手足,若皇上无故出手对付世子,一来会陷太子于不义,伤了世子妃跟太子之间的感情,二来世子恐怕也会冷了心肠,原本没有不臣之心,也会被皇上给逼出不臣之心呐。”皇上叹息道:“你们说的,朕何尝不知道,可是太子的病根握在惟谨手中,惟谨又委实有胸襟手腕,若任凭他留在太子身边,朕怎么也放心不下。就算他眼下没有二心,天长日久,人心难测,谁又能保证他不会生出二心?若到时候他辖制阿寒,乃至谋逆,阿寒又该如何自处?”王行之和莫诚语噎。皇上道:“朕不会拿惟谨怎样,他是朕的侄儿,朕看着他长大,不过想将他暂且支离太子身边,等太子坐稳朝纲,再重新将他召回长安就是了。”说完,拟定旨意,令莫诚等人将旨意暂且收下,只等太子登基之日,便当着朝臣颁布旨意。做完种种安排,又将阿寒唤至床畔,告知他道:“你阿娘转世之后,务必到朕灵前告知朕一声,朕这辈子亏欠她良多,下辈子无颜再面对她,若你得了你阿娘的去处,知会朕一声,只要知道她过得好,朕也就放心了。“阿寒淡淡应了。是夜,皇上驾崩。那道密旨还未交至毫不知情的太子手中,便已有人悄悄呈送给了蔺效。蔺效早已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不必打开,也知道无非是将他明升实降、远远调离长安的旨意,以求最大限度清除太子身边的隐患。倘若他身上没有另一块女宿令牌,皇上无需顾忌太子的三年固阵之说,这上头写的多半就是赐死他的旨意了。他讥讽一笑,这就是帝王之家,利益永远凌驾于亲情之上,信义随时可以用来出卖。将密旨放于灯上点着,他鄙薄地看着跳跃的火焰,皇伯父当真尸毒入心,全无心智,倘若他若存心要造反,又岂是区区几道旨意能压得住。不说别的,阿寒明日能否顺利登上帝位,就全在他一念之间。纸张极为脆薄,点火之后,火苗很快将密旨烧得蜷缩卷曲,转眼便化为他脚边的一堆灰烬。他跨过灰烬,走到门边,外头早有宫人捧着缟服在外侯着,见蔺效出来,忙上前帮蔺效着上缟服。蔺效任凭宫人伺候穿衣裳,淡淡看着覆盖着厚厚白雪的庑殿顶,不必回头,他也知道有人在一旁等候他拿主意,沉默良久,开口道:“皇上殡天,四处发丧,筹备太子登基之事。”那人应声,下去安排。蔺效冷冷看一眼身后的含元殿,人人只道帝王家繁花似锦,恐怕没人知道有人根本不稀罕生在帝王家,他已经无从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倘若可以,这辈子他都不会愿意子孙后代再卷入这样的争斗中来。皇上驾崩,吏民数百,皆缟服送丧。数日后,阿寒继位,改国号为隆元。下旨封蔺效为成王,另赐成王府。过两日,缘觉等人做完最后一场法事,帮洗清怡妃命格中的罪孽之后,便请清虚子开始换魄阵最后一步,揭开镇压蕙妃的灵符,送她上路。这阵法需得三日三夜方能完成,阿寒跟刘冰玉守在阵法之外,从头到尾含泪看着蕙妃的尸首,足足三日三夜未合一眼。等阵法完全结束后,阿寒便下令满天下去找寻恰好那个时辰出生的婴儿。沁瑶知道此事之后,密切关注进展,每日蔺效回来,便缠着他打探最新消息。所幸事情远比几人想象得顺利,不出半月,便在长安城郊一户读书人家寻到了恰好那个时辰出生的婴儿。清虚子和缘觉得到消息,连夜跟着阿寒第一时间赶到那户人家,却是户读书人家,因祖上有恒产,家境殷实,夫妻自小订亲,鹣鲽情深,可惜成亲数年一无所出,一朝得女,恨不能捧在手心,待之如珠如玉。等孩子抱出来,是个女婴,生得白胖结实,缘觉和清虚子凑近一看,一眼瞥见孩子耳垂上的朱砂痣,跟阿绫生前一模一样,越发笃定。去别处打探回来的人回消息说,说来也怪,那晚那个时辰出生的婴儿,别处均未发现,独有长安城郊这一个。两口子知道阿寒的身份之后,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眼见年轻皇帝及一僧一道只顾对着襁褓中的孩子泪流满面,更是面面相觑。阿寒见婴儿脸上一片祥和,已再看不见半点怨悲之意,心中悲喜交加,哽声道:“阿娘上辈子被皇权害得郁郁寡欢,最后还落得被奸人所害的凄惨下场,这辈子便让我这做儿子的用皇权护她一世安宁,再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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