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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姑淡淡地说:“这件事情我能管得了什么——我可看不出。”庆延年微微一笑:“那孩子究竟是什么身份,还要巫姑来判断呢。”巫姑幡然领悟。春妃和白家可以说修若是青王的骨血,但这种事情空口无凭,庆延年一党也可以举出种种理由来反对。究竟如何,连青王也不能一个人说了算,而要问神祗的意见。青夔国神巫有验明帝王之血的职责——这种职责已经多年没有人使用过了。但如果修若的问题摆到眼前,青王定然会命令巫姑在神堂上查明真相。所以,庆延年赶在白侯一家之前,来造访巫姑。事实上,白定侯那边根本还没有要公开修若身世的迹象,老谋深算的首辅却已经未雨绸缪。“那个少年修若,如果不是青王骨血,那便是我多虑了。可是如果他被证实为青王的儿子,那么未来青王之位非他莫属。所以我一定要阻拦。”巫姑微微挺了挺脊背,她知道庆延年快要向她开出价码了:“王一直没有子嗣,将来王位的归属还是个问题。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孩子了,首辅为什么要阻拦他们父子相认呢?难道是怕将来白氏外戚的势力过大?”这是赤裸裸的嘲讽,庆延年却毫不在意,只作未闻:“我一定要阻拦,是因为青王的子嗣流落在外者,并不止修若一个。这一点,巫姑您比谁都清楚吧?”帘子里传来“当啷”一声。巫姑起身走过去,掀开竹帘一看,朱宣跪在地上,双手扶膝,不停发抖。“你安安稳稳地坐好了,不要吓着首辅大人。”巫姑静静地吩咐他。朱宣缓缓地站起来,隔着帘子向首辅行礼。他低了头,让长发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虽然隔了帘子,首辅还是忍不住朝那边多望了几眼,隐隐绰绰中可辨出一个身材修长的美少年。联想到关于“秘兽”的传说,即使是老态龙钟如首辅,难以抵御这种纯洁而恐怖的魅惑。这个终身不能让人看见的少年人,仅仅容貌就会成为一个传奇。他是像巫姑多一点,还是像王多一点呢?巫姑重新坐下,饮了一口茶,方缓缓道:“首辅大人何时知道的?”“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首辅大人,”巫姑冷笑道,“我并不害怕被火烧死。——而且,这孩子,也绝不会因此被伤害到半分。”巫姑生子是极大的罪孽,母子会被处以曝刑。但是,如果是王的孩子,自然另当别论。“您误会我的意思了。下官完全不想以伤害巫姑作为威胁。说到底——巫贤去世很多年了,而巫姑您广受百姓爱戴,又从不插手朝中是非,下关觉得这个局面很好。其实——”下官只是想给这个孩子他应有的地位,”他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少年,“他的父亲是青王,这是谁都不能掩盖的。至于母亲是谁,下官不想追究,也可以不让人追究。”“他的父亲是谁?您忘了啊,”巫姑淡淡笑道,“是不是王的骨血,要我才能占卜呢。”庆延年有些骇异,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原来她是这样想的,她根本不想让朱宣走到前台来。照常理来讲,巫姑的态度应该与现在恰恰相反才对。如果巫姑希望朱宣成为太子,获得文官们的支持当然是非常重要的。庆延年已经向她表明了态度,只要她阻拦白家的修若,那么他将以扶持她的儿子成为青王来报答她。可是看起来,巫姑却是一心一意想保住这个秘密。她根本不愿意让她的儿子走出这座神殿。为什么呢?女人的心思,还真是难测,庆延年想,尤其是一个精通巫术的女人。不过,庆延年的脑筋转得很快,他能够肯定,自己的赌注并没有下错。无论巫姑是否愿意让朱宣成为太子。他都已经握住了最大筹码。以揭穿秘密来要挟巫姑,也同样能够达到他阻拦修若成为太子的目的。他心里暗暗轻松,缓缓道:“这孩子是不是王的骨血,也未必非要神堂验证吧?”只要文官们同声认可朱宣,何必非要走验证这一条尴尬又伤感情的路子呢?再说——“只要王说是,那就一定是了。”对啊,清任的态度呢?清任对此事一无所知。想到清任,巫姑忽然心中一酸,所有的底气都泄掉了。她无力地垂下头,一言不发。如果他知道朱宣是他的孩子,他会心生疑惑,还是会激动不已,毫不犹豫地认下来?这么多年,她竟然还是无法猜测他的真实心意。“如果修若是王的儿子,您的孩子也是王的儿子,那么就要看王的选择了。”庆延年慢吞吞地说。“王不会选择一个根本走不出神殿的人。”巫姑的声音变得虚浮。“王的喜好,下官不敢妄断。不过……巫姑听说过濂宁这个名字没有?”“那不是湘夫人生的一个傻孩子么,流落到九嶷了。”“呵呵,要我说,傻是他的福分,又加上王想要讨好九嶷的女主季荪,要不然濂宁哪能活到今天啊?”庆延年风轻云淡地说。巫姑明白他的意思。青夔的王室斗争极其残酷,不能继承王位的儿子往往死于手足兄弟的刀斧之下。一旦朱宣身份暴露,那么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成为新的青王,一条是死。“不过,”庆延年淡淡地说,“如果修若根本不具备帝王之血,下官这些话,也就等于没说了。下官也不会想到,王还有别的什么儿子。您说是不是呢,巫姑大人?”巫姑闭上了眼睛:“那么王还是没有孩子。”“会有的,”首辅笑道,他知道巫姑已经屈服了,预期不由得松快了起来,“王的芸妃,还很年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巫姑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指,紧紧地捉住了裙角,把那精美的丝缎生生的绞成了一朵花。茶已经凉透。首辅在志得意满之余,不曾料到巫姑经过一番默默的权衡,已经做出了一个可怕的决定。把首辅送走之后,朱宣来到房中,静静的跪下,等候巫姑的训斥。“为什么要打碎茶杯呢?”“失手了。”“他的话让你这么吃惊么?你并不是今天才知道的吧。”“但是忽然从旁人那里得到证实,依旧非常惊讶。”他的声音在发抖,显然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庆延年对手中的筹码。也许并没有什么把握,只是赌上一赌,可是朱宣出了差错。巫姑一度想过,是否是朱宣自己把这个大秘密透露给了庆延年。然而眼下情形看来,又不像是这么回事。看来庆延年的能力,真是不容小觑。当初薜荔提到过的,庆延年和采梦溪请巫师在家中作法,原来并不只针对清任,同时也是要窥探她的秘密。只怪她百密一疏,终究还是朱宣暴露在阴谋家的眼皮子底下了。那么,婵娟是否也曾参与其中呢?不会的,婵娟是如此聪明的一个人,不会不知道,卷入庆延年的阴谋,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巫姑摇摇头,想了半天才说下去:“朱宣,你一向很懂事,不让我操心的。”“再说,不管怎么样,也都已经让人知道你是我的孩子了。”已经让外人知道了。朱宣知道,那些云萝花藤、午夜繁星和暮鼓晨钟所构筑的宁静天地,将被血雨腥风所席卷。风沙扑面而来时,究竟应该惶恐还是微笑呢?然而,无论如何,“我的孩子”这几个字,终于从巫姑的嘴里说了出来。这才是他最最在意的。朱宣涨红了脸,一言不发。这一刹那的时间,却漫长得好像过了一生。“你的确是我的儿子。”刚才那一句不够郑重,她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他望着生母,纯净如水的双瞳中含着热切的光芒。巫姑无奈地想,这种时候她应该怎么做呢,伸出胳膊去拥抱自己的孩子吗?感觉……会很不习惯呢。末了,她只是拉了拉少年的漆黑如夜的头发。朱宣跪了下来,把头靠在巫姑的膝上,就像一只在舔舐自己伤口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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